高平之痛
海外华商亟需告别“野蛮生长”
10月16日，西班牙警方在一场名为“帝王行动”的大扫荡中，以涉嫌组织犯罪、走私、洗钱、贩卖军火等13条罪状逮捕了58名中国人。当局指控以浙商高平为首的集团洗黑钱12亿欧元，这是西班牙今年最大的洗钱案。高平则于21日在西班牙被捕。
近年来，为什么针对华商的冲击事件频发？华商需要作出怎样的形象调整？作为一支规模庞大，事关国内产业正常发展的经济力量，华商的危机又意味着什么？
高平成长史
一名温州籍浙商称高平“外表温文尔雅，内里张扬激进，颠覆了老一辈华商低调隐忍的形象”。
文 │ 本刊记者 张玲玲
高平，被西班牙最大的报纸EL PAIS形容为，“恰如一辆高速行驶的巨型列车，于星期三的时候在其人生的轨道猝然脱轨。”
这名身高1米70，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习惯梳着中分头、样貌颇为儒雅的富庶的中国商人，一夜之间，被指认为西班牙最大华人帮案件的“头目”——西班牙警方宣称，他每年的洗钱金额高达2-3亿欧元，而他的洗钱网络，分布在西班牙绝大多数的百货商店，“甚至可以认为，几乎所有的百货商店都与其有着或多或少的金钱往来。”
当地时间10月16日凌晨五点，代号为“帝王”(MAFIA)的行动在位于马德里市中心以南16公里的小城芬拉布拉达突然展开，除高平本人之外，另有80名以上的华人被同时抓捕，其中包括高平17岁和15岁的两个儿子，不过随后即因年龄问题被释放。
在高平位于马德里著名富人区的别墅之内，警方搜出了950万欧元的现金，除保险柜之外，这些现金被放置在浴缸，甚至打印机里。西班牙当地的居民被警方后期公布的抓捕视频中出现的大量50欧元、500欧元面值的现金画面所震惊。
西班牙警方发布的通告称，高平在当地银行中无任何存款。这一事实与在他家搜出的巨额现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在西班牙语中，“MAFIA”除意为帝王之外，同时也用于指称意大利黑手党。西班牙媒体将高平称之为“中国黑帮头目”，最后对其控罪包括三项：洗黑钱、偷税漏税以及有组织犯罪，并且一度不允许与律师会面。此后，高平一直保持缄默。10月底，在当地华人团体的斡旋之下，警方态度有所松动，方允许其与直系亲属会面。
高平事件所引发的冲击波，在青田乃至浙江均引发了强烈的震荡，在一家名为青田人的网站上，10月22日即开始在头条挂出《侨乡青田数十位西班牙华侨身陷囹圄，遭受警方大抓捕》。在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内，这一消息都没有被其他新闻替代。
高平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商人？
侨商发家的青田样本
高平原名为项乐平，浙江青田东源村项村人，生于1972年，在家中三名兄弟中排行第二。高平的父亲曾经先后担任过生产队的会计和小学老师，属于当地并不常见的文化人。对于高平更名的原因，《浙商》杂志记者在青田的采访中发现，侨商们的说法不一而足。一种说法认为，是他在出国淘金之初，因无法获取当地居留资格，冒用他人身份获取留居；也有人认为，早期可能因异国淘金的不顺，所以改用另一个名字重振旗鼓。但是，无论何种解释，华商们普遍认为，“高平更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高平发家的迅捷在华商中并不算常见。
与之熟识多年的好友殷山舜回忆高平早年发家经历时表示，1989年在当地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学完两年厨师之后，18岁的高平只身前往西班牙，投靠一个当地的阿姨，并在其开设的中餐馆内当厨师。
经营中餐厅是当时华商最主要的一种生意。在做了两年厨师之后，高平在亲友帮助之下拥有了自己的中餐厅，并在短暂的两年时间之内，拥有了连锁快餐店以及12辆送餐车。
1995年，高平全家移民至西班牙，高平也自此时开始从事商贸生意，并以西班牙金城皮件有限公司及西班牙亚纺服装有限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从一款法国箱包的代理业务起步，逐步进入了贸易批发行业。
1999年，高平租下马德里附近芬拉布拉达的一个1000平方米废弃工厂，同样从事皮件批发，并开始从义乌小商品城采购一些货物在西班牙进行销售。
芬拉布拉达是马德里郊区一个只有30万人口的小卫星城，以前是重工业区。大量的工厂倒闭后，废弃的厂房被闲置，2000年之后，原先在马德里经营的华商陆续把一些批发仓库转移到芬拉布拉达，这个一度陷入孤独荒凉、无人问津的小城这才逐渐热闹起来，并成为西班牙华商的主要集聚地。
如今在西班牙的华人华侨超过22万人，其中青田籍商人就多达7万人。2002年，高平所拥有的仓库面积超过了20000平方米。
“义乌与之有长期供货关系的商家超过了200家，其经营范围也从最早期的皮件扩大至鞋服、饰品、日用品等。”义乌青田商会会长林军洪表示，高平70%至80%左右的货源均来自义乌。
西班牙警方通报中称高平在西拥有超过700家的连锁超市，这一数据遭到了西班牙华侨华人协会主席徐松华的质疑。他称，高平与这700家超市之间仅为松散的供货关系，并非全资拥有者。
事实上，高平最大的业务是成立于2000年、总部在马德里的西班牙国贸城。国贸城股东共有7名股东，高平个人所占股份不足10%，其余有数名为高平家族成员，而高平则以其出色的管理能力出任董事长一职。林军洪称，其中数名股东在此次“帝王行动”之前因私事回国，恰好逃过此次追捕，但仍在警方通缉名单之列。2011年，国贸集团的年销售额对外口径是2亿欧元。
以国贸城为平台，西班牙国贸城的总经理夏永平担任执行主席，高平成立了一个中西百货协会。协会内的华商百货商店仅需缴纳一定会费，即可获得由国贸方提供的统一标识和店面布置，并享受一定的进货折扣。通过这种方式，高平将当地分散经营的小商户联系在了一起，并使得自身贸易规模化。
晋升主流
2004年9月16日，西班牙Elche大量的当地商家针对华人的鞋业贸易对其带来的影响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激愤的人群在试图闯入华人公司未果之后，转而拦住一辆华商运鞋的车辆，并将车上鞋子全部倾倒出来，放火焚毁，成为当时最大的一起排华事件。
烧鞋事件让众多的华商损失惨重，时任芬拉布拉达西班牙华人企业联合会的高平在这个事件中积极斡旋，赢得一定声望。但这一事件或许也让高平意识到一种危机，即其所苦心经营的一切似乎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即便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华商们与当地社会的融合依旧是个难题。
此后，由高平与另外几名华商在马德里成立了西班牙国际文化艺术基金会，该基金会下面包括了一家出版社、一个当代艺术中心和一家画廊。他的艺术品生意并非限于西班牙，旗下的艺术品生意包括了北京伊比利亚艺术中心，杭州伊比利亚中心等。北京伊比利亚艺术中心的规模在北京798艺术区内位列前茅。在北京，除伊比利亚之外，属于大山子地区三大艺术园区之一的环铁国际艺术城同样是高平的投资作品。
北京伊比利亚的总经理夏季风在早先接受采访时曾经并不讳言地谈到了艺术基金会的动因：除了经济上的免税优惠政策之外，还可以“提高企业在当地(西班牙)的公信力”。
高平的艺术品生意每年需投入数千万欧元的现金，这一投资金额是否能够回收成本目前存疑。徐松华认为，高平之所以涉足华人不敢触碰的艺术品行业，应该仅仅只是为其进入西班牙主流社会做准备。而高平似乎也确实达到了这一目的——2007年，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访华时，高平即在受邀随行之列。2007年和2008年，高平成为西班牙马德里市FUENLABRADA足球俱乐部的首席赞助商，并得以亮相于主流媒体。
艺术品在给高平带来影响力的同时，也引发了当地警方的质疑。西班牙调查人员认为，艺术行业是其洗钱的重要途径。该名西班牙人士举例称，2007年，高平曾向西班牙国家博物馆售出了64幅摄影作品，但他们后来调查中发现，高平现金贿赂了博物馆工作人员，以远远高出作品原价的价格卖掉了这些作品，这是一种常规的艺术品洗钱渠道：“低买高卖，将钱以合法的交易方式，洗到目标账号。”
不过，在没有取得确凿证据前，很多信息仍然无法得到确实或公布。事发之后，北京伊比利亚艺术中心夏季风在其个人微博中称，该中心与高平不存在任何联系。
双面人生
浙江青田是有名的侨乡。
青田人侨居国外已有300多年历史，全县人口仅在30万人左右，却有20多万华侨分布在世界上80多个国家，且在逐年增加，仅2000年，全县就有3万人领取护照，1万多人出国定居。
记者在仔细查阅由青田侨联编纂的一个当地华侨史中发现，书中关于高平的部分记载寥寥，仅提及他列席浙江相关机构海外特邀委员一职。青田侨联主席叶鲜亚表示，事实上，早在2008年，高平即出任浙江省某机构的委员一职。
与一些积极参与活动的海外委员相比，高平在浙江的政界并不算活跃，在慈善活动中亦不突出。青田籍侨商郭胜华说，在公开场合与高平有过不同层面的短暂接触，但高平大部分活动仍限于北京。
《浙商》记者通过多种渠道获悉了今年高平的数次回国记录，显示他仅在温州、北京有过短暂驻留，青田老家回去的次数亦不算多。叶鲜亚称，多数当地侨联、侨办工作人员与高平仅是点头之交，甚至一部分此前并未听到高平的名字。
高平在国内行事低调的个性与西班牙侨商对其在西班牙商界、政界、文艺界游刃有余的印象大相径庭，一名吴姓温州籍浙商与高平相识多年，称高平“外表温文尔雅，内里张扬激进”，并且“在官员集中的场合锋芒毕露，直言不讳”，“颠覆了老一辈华商低调隐忍的形象”。
尽管如此，多数西班牙当地华商仍坚持认为高平并非媒体口中的“黑帮头目”，他们试图为高平奔走辩白。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打破了芬拉布拉达长期以来的平静与喧嚣，这个以往他们眼中的淘金之地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心碎之城：华商们难掩迷茫与惊慌：高平既已深陷囹圄，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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