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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谷的香茅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0月14日 16:48  《锦绣》

  红河谷的香茅

  一

  在木嘎寨苦等了5个小时之后,拉我们去阿伍寨的车总算摇过来了。

  两个寨子其实是一个行政村委会管辖下的两个自然村,木嘎寨是哈尼族,阿伍寨是彝族,中间隔着8公里的山路。这8公里山路被童灿文描绘得相当恐怖,他坚持要我们耐心等候那辆拉香茅油去元阳新县城的拖拉机回来,说不搭乘这辆车我们今天就到不了阿伍寨。童灿文是我们此行的向导兼司机,他是阿伍寨人,在昆明开了一个土特产贸易行,昆明芬美意的陆雁听说我们要去红河州采访香茅油,就把童灿文介绍过来了。

  宁愿把自己的车撂在木嘎寨改搭拖拉机,童灿文所言应该不虚。

  当那辆“时骏王子”的司机哗啦啦开始为车轱辘装防滑链时,我和我的同事碰了一下眼神,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会是一种怎样的不堪。拖拉机车斗里已经堆了不少PVC桶,我踢了踢,是空的,但散发着一种浓烈的柠檬味儿,并不好闻。童灿文告诉我,这种桶就是用来装香茅油的,闻到的气息就是香茅油味儿。

  “我们这里也有把香茅草叫成柠檬草的。”

  车行路上,我们理解了童灿文的坚持,那条路本来只是被山上下来的几股溪水泡着,形成了几个水洼子,过往的车辆也不知是谁先挂起了防滑链,已经稀烂的路面立刻从溃疡面发展成筋骨伤……我们现在已经有过弹坑的感觉了,估计再过一阵来,这条路便成难以逾越的壕沟。

  好在沿途的景色不错。

  元阳地处东经102°27′─103°13′、北纬22°49─23°19′之间,北回归线穿境而过,红河水切割着哀牢山的山体,让元阳山高谷深,沟壑纵横,著名的红河哈尼梯田核心景区就在元阳。去阿伍寨的路上,暮色逐渐四围,曾刺眼的阳光次第柔和,笼罩着那层层叠叠的梯田和梯田里的庄稼,雾气从红河谷的谷底弥漫开来,通过它们,我们可以清晰感觉到红河奔涌的存在。

  早上起床时,发现整个元阳老街雾气弥漫,还直担心今天能不能看到那些哈尼梯田的天颜?

  童灿文把我们领进了一家彝寨后,才告诉我们今天是彝族的“火把节”,我们要在他老丈人家里过节,他老丈人家就在著名的老虎嘴景区。那位彝族大爷听我们说想看梯田,端着酒杯承诺要带我们“从小路进去”。果然,放下节日的酒盏,他就领我们穿过整个寨子,从一片苞谷地里进入了老虎嘴景区。

  两年前,元阳地方与云南世博集团共同组建了一家旅游开发公司,对哈尼梯田的核心区域进行旅游开发。2009年2月下旬,4个哈尼梯田的核心景点(箐口民俗村、多依树景点、坝达景点和老虎嘴景点)开始收费,票价均为30元/人—据说哈尼梯田迄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它绵延整个红河南岸的红河、元阳、绿春及金平等县,仅元阳县境内就有17万亩梯田。

  元阳地方网站上有一帖子写得非常好:

  “元阳县境内全是崇山峻岭,所有的梯田都修筑在山坡上,梯田坡度在15度至75度之间。以一座山而论,梯田最高级数达3000级,这在中外梯田景观中是罕见的。初春时节,当梯田灌满水的时候,在晨光或是夕阳的照射之下,可见云雾飘动在一层层田间,千变万化,千姿百态,景象壮美,恍如云海,因此也被形象地称为云海梯田。”

  二

  童文光显然为自己的兄弟童灿文感到骄傲。寨子里的人知道童灿文回来都过来看他,做大哥的就和妻子一道端茶递烟,稍微消停,童文光的眼光就落在了兄弟的身上,笑嘻嘻的。我们在香茅草田里为童文光拍照时,童灿文对哥哥身上穿一件广告衫出镜皱紧了眉头,那其实是一件质地很不错的衣服,但童灿文还是坚持要摄影师回避这一点,那位哥哥在一旁迭声检讨,感觉给兄弟丢了脸的样子。

  这位憨厚的大哥接到我们时,恨不得把所有的行李都挂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他有些羞涩地自我介绍说:就是我在种香茅草。

  童文光的香茅草种在几块梯田里,几块田加起来是六亩三分,怕我嫌小,又马上补充说那边还有更大的一片,还有那边……他指的全是更为陡峭和幽深的地方。童文光掰了通手指后,说他总共种了73亩多一点的香茅,而整个寨子的种植面积居然超过了1000亩,这个数字吓我一跳,紧着问他们究竟有多少耕地,得到的答案是“快5000亩了”。

  蒸馏香茅油的甑子就在香茅草的田头。

  我问:香茅草的香气也容易散掉吗?童文光说那倒不是,而是如果甑子不放田头,香茅草收割后的运输就要跑细腿了,“它的得油率很低,一锅草只能得那么一点点油”,究竟是多少,大哥说不清了。他兄弟一旁补充:我们这甑子是活动的,收哪块田就抬到哪块田—这种收获方式应该是梯田特有的农业文明,稻作工具里的打禾桶,实际上就是一种移动的打谷脱粒机,这样省去了大量的运输作业。

  童家老大说,今年香茅油价格涨到72元1公斤,而去年最低的时候,只有今年的一半。

  按照这位彝族汉子的讲述,地方政府最初是不鼓励他们种植香茅草的,尤其是用耕地种植,因为经济效益不高,后来是香茅油价格慢慢涨上去了,政府官员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我们”。我在阿伍寨的梯田里看见的惟一经济作物,就是香茅。资料上不是说元阳盛产香蕉等热带水果吗?童文光说香蕉必须到河谷的最下面才能种,因为那里才是河谷里最热的地方。

  童文光承认,他去年卖香茅油的收入超过了10000元,今年会更多。

  在童文光的堂屋里,我记录了一份他去年一年的总收入:收了18担稻谷,全部留作自己全家的口粮;40担苞谷,卖了10担,收入1000元,其余的大部分做了饲料;500公斤花生干,收入1200元;6170公斤木薯,收入6500元;142公斤黄豆,卖了100公斤,收入570元;4头猪,卖了3头,收入3000元……最后加上香茅油的收入。童家老大去年一年的货币收入是22270元,其中香茅油收入占整个货币收入的45%。

  如果从投入产出比这个角度打量,你会发现香茅油对这个彝族家庭有着更为重要的经济意义,因为香茅油一项最讨喜的因素,就是可以“不怎么管它”。

  三

  火把节里的晚餐是丰盛的,童文光的妻子忙进忙出,把一大堆的肉食端了上来—彝族食谱中对肉制品的消费让我印象深刻—这些荤腥,需要通过一碗蘸水来佐味。

  在云南香料业,香茅草油和桉叶油、香叶油一样,属于大宗交易,与后二者相比,香茅草是云南百姓的日常用品,有着更为广泛的生活认知度。云南由于特殊的地理因素和人文因素,其饮食习惯与中国内地有很大的不同,甚至是风格迥异,蘸水中添加的各种香料,足以让我们这些外来客学习半天。

  对美食的追逐,应该是香料最本质的东西,是它的初衷。

  澳大利亚学者杰克?特纳通过《香料传奇》一书,为我们揭示了一个让今天的人感觉不可思议的事实:在15世纪中叶至18世纪中叶这300年的时间里,欧洲人竞相扬帆,这一被后来者命名为“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发轫,居然是出于对口腹之欲的满足,激励那些西欧小国满世界去开拓疆土的动力,是一把胡椒子、一丛丁香和一棵肉蔻。

  关于香茅草究竟是引进的还是本土野生的,我得到的答案还真是有些伤脑筋,但在云南采访的那些日子里,我的确遇到过野生的香茅草,最近的一次是在岩保的大寨,当时他指着路边一丛问我:认识吗?我说何止是认识,在云南它简直就是如影相随—老实说我实在太不喜欢这种味儿了,尤其不能忍受这种味儿贯穿于食物中。

  但它是云南人的最爱。

  那天一到景洪,就被同事卢恒拉到曼听小寨去吃烧烤。香茅草烤鱼是必点的头牌,接着我就发现,几乎所有的荤腥都被香茅捆了个结结实实,比如黄鳝,或者鸡肉,结果什么都是一股柠檬的滋味,云南人好像无草不成席。

  曾经有人告诉我们在一个泼水节期间,傣族姑娘当街卖卜哨鸡的故事,“小卜哨举伞静坐街上,假卖真送,借鸡相亲。如果无意于来买鸡肉的伙子,会喊出个天价以退;如果有点意思,价钱落回地面,半卖半送。如果再有点意思,小凳子就递了出来,让伙子坐在旁边,以吃代卖。如果这些意思,还是不那么够意思,那就双双离场,换个清净地方,同吃鸡肉,边吃边谈……”

  故事里的那锅类似爱情媒介的黄焖鸡,佐以香茅草是必须的。

  四

  童灿文面有难色地告诉我,今天没有拖拉机能把我们带到木嘎寨,也就是说,那8公里山麓必须靠各自的两条腿。听我说没问题,童灿文立刻轻松起来了,告诉我他的两个侄子会和我们一起走……最初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俩孩子是专门送我们的,后来才发现他们带着不少的行李,而童文光的妻子已经在开始偷偷抹眼泪。

  看来这是又一幕“走出阿伍寨”。

  十几年前,这两位年轻人的叔叔也和他们今天一样,从亲人模糊的泪眼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山梁的那道拐弯处。昨晚我在童家算他们的经济账时,童文光的小儿子一直在旁边托着下巴听,我后来和这年轻人聊天,发现他对他父亲的成就很有点不以为然,“种得再多又怎样?那样的一条路,种得越多,越难运出去。”

  这孩子的态度基本意味着童文光的香茅油事业后继乏人。

  2009年,北京一家报纸在报道哈尼梯田收费这个问题时,曾经提到哈尼梯田已经出现“空心化”现象,“一些哈尼年轻人对本民族文化越来越缺少认同感,越来越多的哈尼青年人走出大山打工挣钱,有的梯田甚至已经抛荒。”两代童家兄弟的故事,说明这一趋势其实早就存在,只是现在愈演愈烈。

  我在报道宾川的香叶油时,提到过一个叫杨檄的年轻人,那是一位一心要将父亲的事业做得更大的孩子。

  几年前,我曾经对成都的温江区做过一个关于人口的田野调查。温江的花木产业发展得非常好,全县23万亩耕地中有一半种了苗木。我在调查中发现,花木专业户中主动实行计划生育的占了相当的比例,当时的温江区区长李刚用“经济质量和人口质量成正比”来解释这个现象。

  李刚认为,和原来单纯的粮食生产相比较,花木种植的经济质量要高出很多,“这不仅仅是一亩紫薇要比一亩杂交水稻值钱的问题,而是花木和粮食有本质的区别,作为一种奢侈性的消费品,花木对市场有更高的要求与依赖,比如说,你要不断地推新品种,不断地采纳新工艺……这种情况下,人口讲求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

  显然,云南香料业的发展存在着很多的问题和瓶颈,但人的因素其实至今还处在被忽视的阶段,当地如果要发展香料产业,一味地强调特殊的地理条件是不够的。温江的认识应该对云南有启示作用,因为香料其实也不是一种生活必需品,而是一种奢侈品,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

  在从阿伍寨到木嘎寨的路上,童文光的大儿子一直负重,他见我接路边的泉水喝,就过来告诉我只能喝“旁边有杯子”的,所谓杯子也就是半截矿泉水瓶子,被人挂在路边的某一树枝上或者直接摆放在泉眼边,那孩子说:这其实也是标记,表示这水是可以喝的。我问他这杯子是谁放的?他看了我一眼,回答说:当然是我们彝族人。

  这位了解大山、对本民族有强烈认同感的17岁少年,最终被他的叔叔送进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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