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楚商》杂志记者 | 马秀莲

　　从2011年年底至今，武汉卓尔职业足球俱乐部，从冲超成功到保级危机，一路跌宕起伏，荣辱交错。

　　这期间，有球迷的热情和希望，球队的心酸和努力，也有老板阎志打造一支“配得上武汉这座伟大城市的球队”的梦想。

　　垫底

　　对于武汉卓尔职业足球俱乐部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这是6月26日的上海，卓尔以0:1输给东道主上海申鑫，这和四天前对战上海东亚的结局如出一辙，在上海，卓尔一败涂地，没能拿到一分。

　　这是卓尔在中超的第14轮比赛，卓尔没能改变积分榜6分，倒数第三的局面。在这个中超赛季，卓尔从开局便遭遇了七连败，直到第八轮对战上海申花才打出第一个平局，第十轮对战杭州绿城以1:0的成绩交了第一份胜利的答卷。

　　人们原本指望卓尔能在上海取得成绩，为保级增加一点可能性，但这场败局让卓尔直接面临降级风险，因为此后的中超比赛，他们将面临中超最为强大的球队，比如恒大、国安，在这样的境况下，卓尔取胜希望渺茫。

　　队长梅方十分沮丧，他睡不着，闷在酒店不想做任何事。此时，球迷们情绪激愤，纷纷指责溃不成军的后防线，作为边后卫的梅方成为众矢之的，不过也有人同情这个忙于全场“救火”的年轻队长——因为中场配合不够默契，他不得不奔波于各个位置，这让本就薄弱的后防线几乎全线崩溃。

　　梅方不关注微博，也不看贴吧：“我不可能堵上球迷的嘴，也不可能改变别人的看法，我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地踢好每一场球。”

　　为此承受更大压力的是俱乐部总经理陈旭东，球迷们纷纷喊他下课，甚至揣测之所以请了马丁诺维奇这种“水货球员”，是因为陈拿了回扣。

　　陈旭东首先承认自己要为球队的败绩负主要责任，但随后却对球迷放狠话：“只要支持足球的领导或者阎志的一句话，我可以在一分钟之内离开。对于一个极不愿意留任的人来说，离开是一种解脱，也是对生命的尊重。强撑只是对阎志负责，对社会对球迷我没义务。”他在次日凌晨发了这样的微博，随后又删掉。但是有心人还是翻出了微博截图，这再次点燃了球迷的怒火。

　　当《新楚商》杂志记者致电陈旭东时，他充满无奈：“我也想站出来说点什么，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成绩才最有说服力。”

　　事实上，无论是现在的老板阎志，还是中博时期的老板王细南，对这位足球专业出身的职业经理人都评价颇高，王细南在接受《新楚商》杂志的采访时多次强调：“陈旭东是专业人做专业事，这对卓尔绝对是件好事。”

　　当初市里的领导找到阎志希望其接手球队时，阎志开出的第一个条件便是——俱乐部总经理必须由陈旭东担任；还有人曾经写检举信给阎志，说陈借修缮基地、翻新草皮中饱私囊，看到这封信后，他专门召开集团公司的办公会，公开表示相信陈旭东。

　　相比陈是否下课，球迷更担忧的是卓尔老板阎志是否会甩手不干。在这场球赛结束后，阎志在对球迷表示歉意后，于6月27日凌晨发了这样一条微博：“我为自己感到深刻的悲哀，谁来安慰我？谁来安慰本从不关心足球，现在每场必看电视直播的我的快80岁老母亲？谁来安慰总是看着我的球队输球的孩子们？无语问苍天！”这对向来低调，且情绪不外露的阎志来说，是件稀罕事。

　　20分钟之后，情绪低落的阎志再出惊人之语：“难道投入足球只是换来羞辱？我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我们投入的资金无论多少都是我们用心血和艰辛付出赚来的，本可以帮助上万名贫困学生和孤寡老人，那样是否更有价值！”在冷静下来后，阎志话锋一转，表示球队必将团结一致，完成保级目标。这些有如外交般的辞令，却无法抹掉他曾在某一瞬间内心动摇的事实。

　　抽身离去的凶兆，让人们变得紧张。

　　有球迷认为，没有足球情结的老板，很难持续投资足球，毕竟从账面上来看，足球始终是笔砸钱的生意。一旦球队成绩不佳，失去赞助商的支持，老板便会因为“玩不起”而将其抛弃。

　　但人们还是对阎志寄予厚望，因为球队能遇上卓尔这种财大气粗的东家是不可多得的幸事——卓尔控股于2010年在港交所挂牌上市，当日市值达到将近76亿元，阎志也因此问鼎当年的湖北首富。

　　阎志在接手球队之前虽然备受商界瞩目，但圈外人关注不多，他不喜风头，在为数不多的采访中亦是措辞谨慎。自沾上足球后，其诗人性情逐渐显山露水。

　　这一点从他的微博内容可以看出几分，除了励志型格言，诗歌书籍等个人喜好，他很少发表企业自身发展，以及商界大事的观点。卓尔足球是个例外，从接手开始，他开始谈论足球的一些事情，去韩国观光也不忘发一张济州岛足球场的照片分享给球迷，粉丝们点评最多的也是与足球有关的微博，即便是他发一张武汉雨过天晴的风景照，也有诸如“卓尔不能降级”的回复。

　　而在他所拥有的公司中，他唯一担任法人代表的只有武汉卓尔职业足球俱乐部。

　　本不是球迷的阎志，如今每场卓尔的球赛必看，主场时会亲临现场，“有了足球后，我的生活丰富了许多。”

　　他在这场球赛后的动摇，和球队冲超后接受媒体采访时有所背离，“我们有很长远的打算，肯定不会随便搞搞就算了，一定要搞出点名堂来。”

　　作为湖北足球前东家的中博老板王细南，以过来人的身份说：“虽然阎志很有钱，随便拿一个亿给球队不是问题，但是球队现在的情况，他内心肯定很痛苦，超级痛苦！”

　　新军

　　2011年下半年，中博足球难以为继，球员讨薪，球迷愤怒，王细南要转手球队，可是迟迟找不到下家。

　　阎志曾给市里分管足球的领导打电话表示愿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赞助或者接盘都行。亨达睿出现后，他放弃了这个打算。后来亨达睿这个空壳公司，匆匆离场，闹剧结束后，领导找到了阎志……2011年12月，卓尔正式接手球队。

　　球迷们兴奋不已，甚至有人翻出2005年球赛新华路看台的一张老照片——在球迷群橙色风暴的旗帜旁边，有两条被遮去了部分字体的横幅，左边是“将来”，右边是“卓尔”。面对这个有趣的巧合，阎志说：“只能说命中注定，卓尔要和足球在一起。”

　　如今，球场已经从新华路迁至武汉体育中心，沸腾的橙色风暴球迷大军重新汇聚在看台上，跟随着卓尔征战中超。

　　卓尔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从冲超成功到保级危机，一路跌宕起伏，荣辱交错。

　　接手后，陈旭东和阎志提出了“一年打基础，两年争取，三年确保”的口号。虽然阎志在那时没有提出冲超的目标，但是他不否认从一开始他就有这个野心，只是怕说出来给队员太大压力。

　　中甲的赛场没有想象的容易，到前6轮战罢，卓尔排名积分榜第八位，毫无疑问，当时的主教练卡洛斯交了一份平庸的答卷。随后卡洛斯下课，卓尔大胆启用并无主教练执教经验的新人郑雄带队，这让球迷十分不解。

　　换郑雄是陈旭东的主意，“当时也可以花重金请个大牌教练，但是球队不一定能平稳过渡。”事实证明，这次的小成本换帅是成功的。郑雄接手后，很快迎来四连胜。

　　久违的胜利出现在2012年10月，卓尔提前三轮冲超成功，这是距离2008年退赛中超后，湖北足球再次进入中超视野。随后，球队为2013年中超赛季制定了“保八争十”的目标。

　　然而卓尔征战中超的赛场并不顺利，7连败的成绩一度让球队陷入低迷，最终卓尔将目标降低为“保级”。此时，郑雄下课，球员们习惯了职业足球的残酷，梅方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成绩决定一切。”

　　而对于新帅图拔科维奇，这位曾经执教山东鲁能并将其打造为中超强队的塞尔维亚人，梅方很欣赏：“他给了我们全新的理念，训练上很专业，也不对我们进行封闭式管理，训练以外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这让我觉得很职业。”

　　“职业化”，是采访中，梅方使用频率很多的词汇，对于卓尔俱乐部的评价他也用了这个词语。

　　“比起以前的东家，卓尔肯定是有史以来对俱乐部投资最大的一个企业，它的管理十分严谨和规范，对我们走向职业化有很大的帮助。”梅方说。

　　具体到用人这一点上，卓尔从来都是速战速决。

　　在之前的赛程中，连连失误的马丁诺维奇、小桑托斯于7月被解约，这意味着卓尔承认了引进外援存在失误。“阎志的钱也赚得不容易，可能之前在外援引进上，他也得考虑成本，成本高低和球员质量是成正比的。”王细南分析道。

　　换掉这两个外援后，卓尔又引进了斯托扬诺维奇和法蒂，武汉籍球员汪洋，汪洋曾在比利时联赛效力四年。

　　阎志并不亲自过问选人之事，但会最后审核。而相比国外挑选球员能力至上的标准，阎志喜欢“乖孩子”。“一个人的能力有局限，但人品没上限，我最看重的就是球员的道德品质和职业操守。”从他签下朱挺、赵源熙这两个个性相似的球员开始——都属于勇猛、执着、忠诚型，这种企业式挑选员工的做派便在他身上初现端倪。

　　他很少和球员见面，但还是在球员的培养上花了一些功夫，比如联系大学开一个文化班，让球员们去听课，弥补文化素养的缺失，遗憾的是没有成功。“他们跟我说，老板啊，我要训练，老板啊，我要休息，我就是没有时间去上课，好吧，不上就不上，可能是我操之过急。”后来，他决定把这项规划融入未来梯队的打造中。

　　时下，卓尔正在筹建新的训练基地和足球学校，与此同时，足球相关衍生品的开发被摆上台面，卓尔球迷用品专卖店已经开张。

　　对于想打造拥有自我造血功能足球俱乐部的卓尔来说，梯队建设和足球衍生品开发只是一个开端。虽然目前卓尔并没有大的商业动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用足球带动企业营销，反之用企业的资源和理念推动俱乐部的发展，是阎志时刻在思考的问题。比如，卓尔在武汉有很多LED电子屏幕，在卓尔的计划里，俱乐部赞助商将获得广告优先权，以及优惠的广告时段和位置。目前，卓尔的钻石赞助商是枝江酒业，赞助费用为1000万。

　　烧钱

　　接手球队之前，阎志并非球迷，关于接手球队的原因，阎志给出的理由无关个人兴趣：“我是本土培育出来的企业，我对这座城市始终存有一份感恩之情，我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为这座城市留住一张名片。”

　　王细南则承认自己当时接手球队除了尽一份责任之外，也不是全无觊觎政府优惠政策。“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我是这样，阎志应该也是。”对于阎志的出发点，他未明说，但有一点他十分肯定：“他的汉口北，肯定还有一些善后工作需要得到市政府的支持。”

　　不过阎志并不承认这一点，他认为卓尔不需要靠足球来谋取政府的特殊照顾，因为卓尔的经营已经走上正轨——他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没有跟市里的领导提过任何要求。”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业内十分普遍。企业投资足球，一般为获取广告效应，以及期望借此从政府获取对企业有利的政策，要是球队成绩好能收到广告赞助费用当属上乘。

　　面对这种模式，政府和投资企业彼此心照不宣，但这种押宝政府的方案对投资企业来说极其危险，中博便是一个失败的案例。

　　中博本身自身并无多少闲钱投资足球，霸王强上弓的结果便是球队赛季不佳，广告赞助商中途退出，政府亦没有兑现承诺。

　　王细南给记者算了这么一笔账，2010年中博烧掉了600多万，用于球员工资，奖金，俱乐部日常开支，以及养活省体育局的青年球队。2011年投入890多万，总计约1500万。但这还不是全部，在卓尔于当年年底接手球队后，花了1000万补发中博所欠下的球员工资奖金。也就是说，两年的时间总计花费2500万才能勉强养活一支中甲球队。

　　“我没有从市里面拿到任何市政工程项目，但是我不可能去告政府啊。广告商也没有付全款，但是我不怪他们，没道理啊，你球队打不出成绩，人家看不到效果中途撤出可以理解。”

　　中博的失败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玩足球必须有钱，没钱绝对不行！尤其是民营企业。”

　　纵观中国职业化足球进程，强队多有国字号背景。比如北京国安从1992年成立至今，其东家从未更换——它由北京市体育局和中信国安集团共同组建，山东鲁能则由山东电力集团投资。

　　“国有企业的球队更稳定一些，有利于长期培养球队，并且政府也会特别支持，但是民营企业的球队操作模式更灵活，办事更有效率，比如说你看好一个球员可以立即引进，而不需要繁琐的流程。”一位业内人士分析道。

　　同样身为民营企业的恒大，打破了常规，他不仅带来了新的运作模式，也实现了商业利益和球队成绩的双赢。

　　2010年，恒大入主足球，全年投资1个亿，俱乐部盈利约77万元，从账面上来看恒大老总许家印被称为“人傻钱多”，但从广告效应来看，他实在是赚大了。有统计机构曾作出保守估计，恒大因投资足球每年所获取的“免费广告”资源，绝对超过2亿。

　　持续的大手笔投资将恒大塑造为新的中超霸主，与之相对应的是，恒大地产品牌价值扶摇直上。中国房地产TOP10研究组公布数据显示，恒大接手广州足球8个月后品牌价值达80.16亿元，排名全国第一，与2009年比几乎翻倍。

　　这些显形收益已经足以羡煞旁人，不公开的隐形收益则难以想象。王细南透露，广州市政府领导重视用足球塑造城市形象，所以给予了恒大许多土地优惠政策，比如定价为5000元/米的地，卖给恒大只要3000元。

　　虽然和恒大还存在差距，但卓尔一上场就出手大方。大到接手后立即补发球员工资及奖金1000万元，小到更换训练场草皮、设计球队队徽、特批资金100万添置大巴，按照球迷的要求建立俱乐部官方网站，甚至在冲超成功后请孙楠来为球队队歌做主唱，阎志亲自操刀填词，并在武汉各大KTV播放这首歌曲的广告。

　　相比这些常规账，奖金也价格不菲。去年8月，球队持续陷入低迷，为了完成冲超目标，阎志许下赢球50万，冲超成功800万的巨奖。

　　事实上，阎志并不认为钱能全部激发球员的冲超欲望，他除了给出了最现实的利益，还向大家保证只要冲超成功，所有主力队员，主教练都会得到一份中超的赛季合同。“因为有人想冲超，有人却未必想，他们担心的就是冲超后自身的利益是否被损害，我要做的就是解决这些现实问题。”末了，他严肃地告诉所有人：“冲超了人人有好处，不冲超你们的饭碗就没有保障了。”

　　职业化足球正在迎来一个好时代，国家领导人习近平热衷足球，他曾经说：“中国世界杯出线、举办世界杯比赛及获得世界杯冠军是我的三个愿望。”

　　王细南觉得，哪怕只是领导人的一句话，中国足球的环境就有可能改观。阎志亦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这时候进来，就算是明知道亏钱也没关系，起码心情是舒畅的。”

　　随着大环境的好转，恒大这个成功的范本带动着新的经营模式，给予了民营企业信心。

　　7月1日，卓尔主场对阵恒大，开场10分钟恒大得了3分，解说员激动地说：“从这个比分，或许可以看出阎志和许家印之间的差距。”仅从财富上看，卓尔上市当日，阎志身价76亿，恒大上市时，许家印的身价达到422亿。这种对比没有太大意义，因为足球是场持久战。

　　这场比赛卓尔最终以1:4输给恒大，武汉体育中心的上座率达到4万。在此之前，梅方接受《新楚商》杂志采访时说：“无论结果如何，一定会全力以赴。”这场比赛中，球队的配合好了很多，梅方没有忙于救火，还上演了精彩的“倒钩”。

　　虽然大比分落败，从卓尔球迷群里的聊天可以看出，除了开场前十分钟，他们还是满意的：“照这个打法，保级有希望。”

　　7月6日夜幕降临，武汉大雨倾盆，卓尔主场以2：1战胜江苏舜天。阎志发微博感谢雨中一万多球迷的坚持，球迷回应也感谢你的坚持。

　　梅方脸部受伤，不过这个夜晚，他能睡个好觉。 （实习记者余盼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