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黄锫坚 采访特约记者《远见》杂志 徐仁全、林美姿 摄影_陈应钦

　　拥有张忠谋、施振荣、郭台铭等企业家的台湾IT界，可谓群星璀璨。而占据全球电源供应器五成市场的台达电子的郑崇华，则相对较为低调。他既未提出“微笑曲线”那样响亮的商业理论，也缺乏治厂如治军的管理气势。除了所有人都喜欢强调的品质和创新，郑崇华的最大特点是他那少说多做的社会责任感。也许，我们可以用科技农夫来概括他对环保和节能的执著追求。对他来说，推广环保观念和台达电掌握的绿色商机，正好相辅相成。

　　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让人们意识到，法律和政策等外在制度并非万能，企业家内心的道德律令也不可或缺。在这样的时代，郑崇华对企业社会责任的认识和实践，值得更多商界精英学习和仿效。

　　在群星璀璨的台湾IT界，郑崇华恐怕要算最为低调的一位。如果说张忠谋开启了集成电路代工的模式，施振荣以“微笑曲线”理论为产业升级指明了路径，而郭台铭则以治厂如治军的管理风格创造了代工神话；那么郑崇华的风格则过于朴实。除了所有人都喜欢强调的品质和创新，郑崇华的最大特点是他那少说多做的社会责任感。他创办的台达电子近两年获得过《天下》杂志的企业公民奖、电子业标杆企业奖，《远见》杂志的社会责任奖。在CNBC欧洲商业杂志公布的“全球一百低碳企业”的名单中，台达是唯一入榜的华人企业。

　　论个人财富，郑崇华在台湾并不突出。在《福布斯》杂志2008台湾富豪排行榜上，国泰金控的蔡宏图家族以85亿美元高居榜首，王永庆和郭台铭分居二、三位，而郑崇华以5.9亿美元排名第38位。

　　论企业经营，郑崇华的台达电子跻身前列。2007、2008连续两年入选《福布斯》“亚洲顶尖企业50强”排行榜。这个榜单的标准是企业的长期获利能力、营收、成长性、股价等多项指标。入选的其他台湾企业包括宏、华硕、鸿海和宏达电(HTC)。

　　那么，台达的核心业务是什么呢？其实，几乎所有人都在使用台达的产品，从你我面前的电脑、笔记本、游戏机到高端服务器、电信交换机，恐怕都有台达的产品在提供动力。在全球个人电脑电源相关零组件的市场，台达的占有率逼近五成。到2008年，各项电源管理产品占台达公司营收的55%.从1971年创立至今，台达集团已成为一个营业年收入近50亿美元，在全球30多个地区有6万名员工的大型集团，产品覆盖电源、信息技术、通信、汽车、太阳能等领域。郑崇华也被业界称为“电子产品大王”。

　　不过，和很多富豪不同，郑崇华的理想，应该是靠科技让人类回归田园。平日里开着混合动力车，长期使用节能灯泡，他的业余嗜好是逛建国花市，在小阳台种种花。他的经营理念，就像种花，很有长期耕耘的架势。

　　72岁的郑崇华，已退出企业管理一线4年。在台北内湖科技园区的台达电子总部，他接受了我们的专访。他平易近人、说话诚恳，但言谈之间也流露出对企业经营的自信。对郑崇华来说，推广环保观念和台达电子掌握的绿色商机，正好相辅相成，也让他对即将来临的不景气，拥有一定的信心。

　　种豆、种麦、种米

　　郑崇华1936年生于福建，13岁以前，他是母亲最宠爱的小孩，什么事情都有人料理得好好的。在1940年代末，他跟着舅舅来到台湾，靠着远房亲戚的接济完成学业。一个人住校，寒暑假一人住在空荡的宿舍，衣食住行样样自己来。在家乡时，备受宠爱的他性格外向，不喜欢读数理科，到台湾后的孤独生活让他个性转变，一天到晚看物理书，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成功大学毕业后，郑崇华先后在亚洲航空(Asia Air)与美国公司TRW上班，负责品管部门。1970年代初期，台湾本土电子业开始大发展，电视机、收音机外销量超过百万台，总额超过10亿美元，大同、声宝等厂商开始崛起。不过，当时台湾的电子零组件大都依赖日本进口。看到这一商机，郑崇华离开工作5年的TRW公司，在1971年创立台达电子。公司的经营步骤，是从“供应国内厂商的电子零组件”，再“供应在台湾的外商电视厂”，然后“逐渐卖到美国本土”。在这头10年里，台达的销售额平均年增长47%。

　　1980年代，信息产业蓬勃成长，郑崇华开始瞄准这个新产业，台达的产品由供给电视市场转到电脑市场，客户也转为Apple、Digital、惠普、IBM、王安，一直到后来的戴尔。80年代，台达平均每年有43%的增长率。这第二个10年，台达的一项主要产品是电源杂讯滤波器(可以改善杂讯干扰、电磁波干扰的问题)。这种名为EMI Fliter的电源产品帮助美国的个人电脑进入欧洲市场。

　　在这个阶段，台达也开始国际化。1986年台币大幅升值，造成工资上涨，劳力供应不足，加上很多客户希望供应商能在靠近他们的地区提供各种服务，因此，台达开始在欧洲、美国、日本设立办事处；台达也于1987年到墨西哥、1989年到泰国设厂。

　　在零组件方面，台达不断深耕，从磁性元件、无碳刷式直流风扇到网络元件、微波通讯元件。而台达的电源供应器也开始扩展范围，从桌上型电脑、笔记本电脑到通信设备系统如手机站、交换机站、不断电系统、马达控制等。

　　第三个10年，台达跨入显示器(display)领域。除了显像管显示器、薄膜液晶显示器之外，台达还全力推入背投影式电视。这是台达第一个直接卖给终端消费者的消费产品。郑崇华本人相当喜欢这个产品，因为它没有辐射、屏幕大，又没有TFT-LCD(薄膜电晶体液晶显示器)贵。尽管遇到一些困难，但郑崇华有信心一直做下去，因为他认为这是对人类有益的产品。

　　台达的三个事业部，都是郑崇华三十多年慢慢经营的，一个像种豆，一个是种麦，一个是种稻。“都是慢慢种植、慢慢发芽、慢慢长大的，”喜欢种种花草的郑崇华相当懂得用农夫的心情来育成他的各种农田。

　　品质第一

　　初看台达电子的产品，很难相信出自同一家公司。除了电源供应器，小如米粒的电磁零件，大如冰箱的通信用供电系统，以及显示器、网络集线器等，台达电子都做。难得的是，没有人怀疑这些产品的品质。

　　郑崇华的逻辑是，让挑剔的客户带动台达的技术能力和品质。1980年代，台达电想为IBM提供电源杂讯滤波器，样品交IBM 测试后，意外地接到产品外壳不合格的通知。后来发现，IBM 竟然先将台达的产品喷上盐水后(金属在盐水中容易生锈)，才放在湿度槽中测试。台达没有因为严苛的品质标准而放弃IBM 的订单，反而再开发外壳制程，最后终于通过测试。

　　如今，数个以品质要求严格著称的世界级厂商，如英特尔、戴尔、惠普等，都把最佳供应商奖颁给台达。几个国际安全标准认证机构还授权台达自行品管，自己贴上合格标签。

　　郑崇华甚至把挑剔的客户纳入台达电的决策圈。台达泰国厂负责人黄光明从前任职飞利浦时，经常为了品质和台达的人吵架。郑崇华延揽黄光明进入台达，借重他对品管的坚持，提高泰国厂的品质水准。

　　黄光明回忆，当年他仍是飞利浦新加坡的品管主管时，就和台湾的电子业互动密切。当时许多电子厂商为了争取飞利浦这样的国际大厂订单，“经常提着一大皮箱的现金来谈生意，”但是，郑崇华就没有被这样的佣金风气影响，而是用品质和积极的服务态度来争取客户认同。郑崇华对品质的关注，可以追溯到更早的经历。在创业之前，他曾在美商TRW在台北县的工厂任职，历任制造、工程、品管等部门主管。这些经历都对他未来创业的帮助很大。尤其在品管方面，郑崇华翻阅了大量书籍，并依照国际品管大师戴明的理论，在TRW推行品管流程改造。当时公司的许多好友兼同事，对他很不谅解，甚至外国人也带头反对；但是承受莫大压力的郑崇华，还是很坚持。最后所有人不得不对他服气。

　　石碣造镇，共同成长

　　影响生产管理的，不只局限企业内部。上游供应商能否及时、就近交货，直接影响生产线的运转。台达的作法，是带领电容、电阻、塑料成形等上游供应商，一同赴海外，形成产业聚落。台达在广东东莞石碣镇的工厂就是最佳范例。

　　台达电子中国区行政副总裁曾纪坚回忆，1990年代初，台湾的电源变压器毛利率越来越低，已降到20%以下。而台达在台湾六堵的工厂也找不到工人，当地人宁愿跑到附近的金瓜石和瑞芳去开茶艺馆，也不想再赚这种辛苦钱。随着大陆经济重启开发热潮，台达也在1992年选择东莞石碣镇，建立了第一个大陆基地。

　　起初台达在东莞是孤身奋斗。不只各种上游元件供应困难，连拔铁钉的扳手在东莞都找不到。为了解决生产困境，台达说服台湾的供应商，跟随台达到东莞设厂。负责转投资业务的台达电子投资人服务资深处长范植禄回忆，台达的供应商多是中小企业，对于跨出台湾有恐惧感。台达帮这些供应商找地、联络地方关系、设立工厂，“他们只要人和机器来就好了，”范植禄说。

　　如今有近20家台达的上游供应商到东莞设厂，东莞也成了台湾资讯电子业者在大陆的集中地。在东莞台商聚集的四横路，更有“台达一条街”的称号。2000年初时，台达赴华东寻觅第二个生产基地，后来决定在吴江设厂。敲定之后，追随台达的卫星工厂有上百家。

　　近年来，随着微利时代来临，台湾高科技公司，如华硕、友讯、鸿海、奇美、友达等营收千亿元新台币的电子厂，目前正兴起向国瑞、巨大等年营收不过百亿元的传统制造业学习的风潮。台湾《今周刊》的一篇报道认为，在众多推动精益生产(Lean production)的电子厂商中，台达是推行得最彻底、成效最显著的。

　　台达实施精益生产的东莞厂，过去两年内产值增长36.6%，人员需求减少8%，约3000人。难能可贵的是，为了鼓励员工自发性地改善生产流程，台达把节余的人工成本给东莞厂的3万名员工分享，在两年内让人均月工资由人民币700元增加到1500元。

　　一般说来，大陆工人的流动极大，有时一年甚至高达50%，而实施精益生产要求改善工人既有的工作习惯。例如以前一位工人只要学一项技能，现在可能要学三项以上技能；以前是论件计酬，做得越多越快，奖金也越高；现在则是保留按件计酬，但同时鼓励工人多学技能，只要增加一种技能，底薪就增加。

　　台达精益生产的彻底性在于，不但在自己工厂推动，也耗费人力、财力，去协助供应商推动精益生产。负责印刷电子产品包装盒、说明书的协合印刷厂，2005年接受台达电的辅导。此后，协合印刷厂的年营收由2006年的8000多万港元，增加到2007年的1亿多港元；顾客投诉率也有所减少；员工人数由510人减少到380人，产能却提升三成。

　　科技播种机

　　从某种意义上说，个人电脑已经成为“夕阳产业”。这个杀价求生的世界，恐怕很难给台达的电源组件部门提供太大的获利空间。不过，热衷科技的郑崇华，早已开始为下一个产业布局。短短几年，台达在液晶面板和太阳能两大新兴产业，找到了可以耕耘10年的爆发性成长产品。

　　台达旗下的旺能光电，在10月8日破土建设新厂。郑崇华预计，在金融风暴袭击下， 2009年景气环境将是难见的险恶。台达将持续扩增新市场，尤其被视为21世纪重要产业的再生能源产业。前几年，旺能投入太阳能电池生产，但不久即遇到多晶硅料源严重缺乏的问题。在料源缺乏问题即将解除警报前，旺能开始积极布局产能。

　　台达集团在再生能源产业的布局，不单只有生产结晶硅太阳能电池的旺能，也投入下游模组及系统安装等。已完成高雄世运馆100万瓦太阳能系统发电的安装，其中包括电池、系统安装、效率达98%的光电转换器等均出自台达。

　　有人形容，郑崇华像个农夫一样，一直不断在撒新种，等待发芽，长成大树。在电源供应器、太阳能电池等方面，郑崇华都是目光长远，耐心培育。

　　和全球顶尖科研机构、大学的长期合作，也是郑崇华撒下的诸多新种。2000年到2005年，台达加入旨在研发出让“科技就像呼吸氧气”一样自然的电脑系统的“活氧计划”。这个计划结合了麻省理工学院(MIT)最大的人工智能与电脑科学实验室里的2／3教授，参与的企业是全球6家重量级的企业，包括诺基亚、飞利浦、惠普、日本的NTT，还有中国台湾的台达及宏。

　　和MIT合作，台达从硬件跨入软件服务领域，开拓一项完全不同于传统台达熟悉的技术及市场。现在，台湾大哥大及远传的点歌系统都来自台达。以“音乐达人”服务为例，不用复杂的菜单或输入简码，只要对着话筒说出歌名，就能轻松选取。未来，这些技术还能应用到对辨识程度要求更高的信用卡公司。

　　目前，美国空军及太空总署(NASA)也使用台达提供的电源供应器。这一产品就是台达和美国最大的电力电子系统中心(CPES)合作的结果。事实上，除了美国科研机构和高校，台湾的台大、清大、成大、中央等大学，都是台达技术研发的伙伴。另外台达在上海也成立了实验室，做电力电子研究。

　　个人专利超过100项，一生都投注在研发的梁荣昌，目前是台达的技术长(C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