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清湄，刘荦     图/Justin Mott

　　去中东寻找一种完美的石灰岩，或者去印度尼西亚寻找几个世纪前的再生柚木。美国设计师费尔南多·桑切斯(Fernando Sanchez)认为，为客户提升装修品位的设计师们，早已不再是“去大型建材市场选购最贵的材料”，而是飞越重洋，追溯源头，去往一些古老的国家淘宝。

　　在当代建筑设计领域，建筑材料的高档已全然不值得炫耀。几年前，你或许还因为厨房里的某块瓷砖来自墨西哥而沾沾自喜，但如今这已不值一提。

　　当代建筑设计师和建造商已经无法满足于从国外进口高档建材，他们往往直接飞往世界各地寻找那些富于异国情调的材料。他们或许会去中东寻找一种完美的石灰岩，即便那边还处于战火纷飞也在所不辞；或者去往印度尼西亚寻找几个世纪前的再生柚木。对于一些高级承包商来说，去世界各地搜寻建材已经成为其日常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认为，体现建筑商档次的早已不再是“去大型建材市场选购最贵的材料”，而是飞越重洋，追溯源头，去往一些古老的国家淘宝。

　　费尔南多·桑切斯就是其中的一位。桑切斯是迈阿密的一位设计师，也是菠萝设计公司的老板。他的工作方式看起来有些傲慢——不画设计图，不做预算，却常常凭借灵感做出令人叫绝的设计。

　　桑切斯的收费很高，至少350 美元一小时，或5000 美元一个房间。他经常为客户出差去寻找古老的瓷砖。桑切斯的战利品很多，其中包括一组19 世纪的鸦片烟筒，目前已经镶嵌在了某南美洲客户家里的墙上；还有一颗用黄貂鱼皮做成的狮子头，他打算把它嵌入某客户浴室的镶板里。

　　桑切斯的旅程经验正在不断丰富中。今年6月，桑切斯在泰国的曼谷和清迈待了两个星期。据他估计，这趟旅程大约花费1.5 万到1.8 万美元，当然，这些费用不需他自己支付，客户会签单；而且他还用了客户提供的里程数坐头等舱飞到了泰国。

　　对于工作流程，桑切斯如此解释：“比如我帮你设计房子，你跟我说，‘费尔南多，我希望你去趟泰国，我知道你能用更便宜的价格拿到材料。我这儿有三四百公里的飞行里程，你拿去用吧。’绝大多数的客户都有这么多的里程数，我就用这些里程数飞去目的地了。我出差的花费不算大，这么多年来但凡出差，我一直住在文华东方酒店，何况亚洲消费本来就不高。我不喝酒，只是习惯每天晚上做个按摩——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然是我自己买单的，客户只负责司机接送和膳宿费用。”

　　桑切斯这趟泰国之行完成了三个使命：首先为迈阿密一幢价值900 万美元的房子买了建筑材料，把那幢房子改造成上个世纪20 年代的ART DECO 风格；另外还购置了一个嵌在混凝土夹板里的木质门框，用以装饰房子后面的“冥想”花园；第3 个任务是搜寻那些长满了青苔的房屋残骸，为迈阿密某客户的房子和南美洲某客户精致的花园寻找古老砖块，以增加两处建筑的历史感。

　　桑切斯抚弄着砖块，告诉《外滩画报》：“这些砖头长满了苔藓，我不会清除它们。苔藓的芽孢都陷进了陶瓷里，只要把它们放在合适的位置，苔藓就会重新长出来。3 个月后，你就有一面绿茵茵的墙了，那看起来非常有历史感。”

　　B ＝《外滩画报》

　　S ＝费尔南多·桑切斯(Fernando Sanchez)

　　“找到人们心中禁果的成就感非常强烈”

　　B ：寻宝之前你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你如何知道要去哪家商店或市场才能找到你要的东西？

　　S ：在我出发之前，我会和客户一起商讨我们这个项目的风格和概念，然后我会告诉客户我可能会如何实现。出发时我会带上所有关于客户房间的测量数据、平面图和所有能够帮助我回忆起房间细节的草图。

　　出发前你永远无法得知你会在哪家商店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是一项单调的工作，过程艰辛而且非常耗时间。但因为我做这行已经好多年了，有一些熟识的供应商，他们知道我想要什么，会给我提供建议。

　　B ：客户是如何向你描述他们想要的材料的？通过文字、图片还是其他途径？如果客户只给你提供了非常局限的线索，你会如何达成所愿？

　　S ：通常情况下，客户会让我来决定具体买什么样装饰物。其实室内设计有点类似画家作画，只要你跟客户沟通充分，一旦他们了解了你的设计理念并且信任你的直觉之后，这个工作就由我来主导了。我的任务就是帮助他们寻找到能增加房子独特性的装饰物。当然，有些客户会跟我一起去寻宝，但大部分客户都已经体会到这种旅程的困难和艰辛了。

　　B ：客户提出的最困难的要求是什么？你如何应对？

　　S ：最困难的一次经历是帮客户寻找一种具有异域风情的椅套，来配客户那把18 世纪的椅子。客户要求这个椅套能体现出椅子本身的古老感觉——即原本的俄式风格，同时又与只有黑白两色的起居室色调不冲突。因此，我前往老挝。那儿有一个村，全村人都是织布高手，只制作十七八世纪风格的织物。我一家一家地拜访这个村的村民，发现村里的女人用一种非常独特的材料制作织物。她们喜欢制作公鸡和大的图案。当时我发现一个女士正在做一幅织有两只公鸡图案的织物，另一幅则是两只大象。当时我要求那个女士帮我把那幅大象织物做得足够大，打算铺设在椅子的正面，公鸡图案的织物打算铺设在椅子背面。我在这个小村庄帮椅子找到了椅套。回去以后，我把织物铺上椅子，椅子顿时变得非常新潮且独特。这次经历在我看来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比较大的挑战，因为我既要保证椅子在黑白两色的艺术氛围中脱颖而出，还要让它们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廉价。

　　B ：你会拒绝接受客户提出的哪种要求？

　　S ：我会拒绝接受任何在我看来缺乏品位的要求，因为世界上并没有“不好的品位”，只有不符合我对于品位理解的品位。

　　B ：你最远去过哪个国家？到目前为止找到的最珍贵的宝贝是什么？

　　S ：最远应该算是柬埔寨吧。我在那儿找到了一对银制的骨灰瓮，一只是公鸡形的，一只是母鸡形的。

　　B：哪次寻宝之旅让你觉得非常困难，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才找到你要的东西？

　　S ：那次是在泰国，我需要为客户的一个客用洗手间寻找一扇门。那位客户想要一扇带有日本风情的门，但很难找到。一方面是因为我当时的预算很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扇门的尺寸非常特殊，并不像一般门那样大小。

　　B ：至今为止，客户对你提出的所有要求都能实现吗？有没有花费了很长时间和很大精力却依然没有找到所需的材料？

　　S ：我有极度的强迫症。只要是我想要得到的，无论花费多少金钱、时间，或者我被迫要见哪些人，我都会去努力，直到达到我的目标。我敢说，在我30年的寻宝生涯中，有90% 的经历都达到了开始时定下的目标。当我确认无法找到那种特定材料时，我会寻找一种替代品。当然，我会保证这种替代品恰到好处地装饰客户的房子，并且让客户满意。

　　曾有一次我为一张桌子寻找铺在上面的蛇皮。因为无法找到合适的蛇皮，我找了一个泰国工匠，他能够制作以假乱真的蛇皮，包括描摹出蛇皮上的每一个色块和纹路。如果你看到这张桌子，你绝对会相信它是蛇皮做的，但当我跟你解释这一切的幕后故事时，你非但不会不满意，反而会惊叹于如此精致的工艺。

　　B ：如果客户不满意你帮他们买的材料怎么办？

　　S ：很幸运，我至今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在我处的领域中，如果你已经到达了某一个地位，你就会成为人们竞相聘用的专家，而且会得到极大的尊重。当然这也取决于你所在的社交圈，他们会把你放在很高的地位。根据我的经验，我的客户都看过我的作品，并在对比了无数家装风格后仍然喜欢我的风格才会聘用我，所以他们都非常尊重我的决定。

　　而一旦我出国进入购买材料的流程，我跟客户时刻保持沟通。现在的网络非常发达，我会给那些我认为很独特的材料拍照，然后将照片传给客户看。有一次碰到了一幅独特的铅笔画，我先买下了，结果那个客户不喜欢，我就把铅笔画搬回自己家里，挂在墙上。没想到两个月后，有4 个客户纷纷向我提出要求，要买下这幅画。这就说明，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材料不好，而是没有放在恰当的位置，这样就导致人们无法欣赏到其中的美妙。

　　B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寻宝的？什么动机促成了你第一次的寻宝之旅？

　　S ：我是从17 岁开始寻宝的，当时我住在纽约。那是我人生中最缺钱的时期，收入很少，所以必须到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便宜店去淘宝。我第一次找到的宝贝是一尊观音神像型的台灯，以及一只铜质镀银的母鸡。这些东西是在康涅狄格州找到的。

　　我24 岁时住在菲律宾，当时我对亚洲的艺术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菲律宾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当地有很大的售卖西班牙物品的市场，那些市场是为天主教徒设立的，市场里有很多神像和圣母玛利亚塑像。我当时因为去了很多拍卖市场，认识了很多当地小贩，这样得以进入他们的私家店铺里寻宝，由此开始了我的寻宝之旅。

　　B ：你通常会去哪些地方寻宝？

　　S ：无论在哪个国家，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我会去各地走走，比如跳蚤市场和建材市场。我会一件一件地琢磨所见到的宝贝，从中淘一些可能会派上用场的独特材料。寻宝的关键在把那些尚无人拥有的东西从众多宝贝中认出来。一旦认准，立刻拿下，不能在意价钱的高低。无论5 美元还是50万美元，只要独一无二，就值得购买。做这个工作最开心的地方，或者说最能驱动我一直坚持的地方就在于寻找到人们心中的“禁果”。因为在这一瞬间，你拥有了别人无法拥有的东西。这种成就感非常强烈。

　　B ：你每年需要外出寻宝几次？至今为止去过哪些国家？

　　S ：每年外出2 到3 次。我去过越南、柬埔寨、老挝、泰国、中国、印度尼西亚、新加坡、智利、意大利、法国、土耳其、西班牙、英格兰、爱尔兰、苏格兰、南美洲、非洲和西印度群岛。

　　B ：你为什么要去清迈的寺庙？你分别去过曼谷和清迈的哪些地方？

　　S ：我经常会去寺庙、老建筑、博物馆、花园以及老房子。这些古老的建筑风格能激发我的灵感。我在曼谷的时候，经常会去Jim Thompson 泰丝博物馆，在那里你可以直接接触到旧式泰风的房屋。在清迈的时候，我去过很多不同的地方，甚至坐着大象看清迈的自然风光。

　　B ：你如何跟当地的店主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以谋求一个更便宜的价格？

　　S ：你需要把自己变成下金蛋的鹅。也就是说，当我一直不断地从那些供应商购买大量材料，他们就会满足我的要求。

　　B ：你如何评估出国寻宝的成本与收益？你认为这样做值得吗？

　　S ：绝对值得，尤其是对于我这种风格的设计。如果不能出国寻宝，我不可能完成我的设计。

　　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首先，如果我在美国或法国、意大利和欧洲其他国家购买这些材料，我将会为之花费3 倍甚至4 倍于原价的价格。当然，如果我去亚洲购买，客户必须为我支付昂贵的旅费，比如我去孟买就要花费1.2 万到1.5 万美元。但两相比较，旅费的支出还是相当划算的。

　　其次，我们在美国或欧洲不可能得到在亚洲能够得到的那种即时的、配套的服务。比如，我不可能坐在美国，等待有人过来帮我做一个铜壶，而且还能马上做一些修正。总之，我不可能在美国完成那些设计。因此，我帮客户购买的材料绝对对得起他们花的每一分钱，甚至物超所值，毕竟那些材料和服务是他们在美国无法得到的。

　　根本原因是我们都喜欢“禁果”，任何无法得到的东西都会激起人们的欲望。如果这位客户的家装饰得非常独特，整个社交圈就会知道他拥有绝佳的品位。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会花费不菲的金钱或精力，以赢得社交圈同仁对其良好知识修养和品位的欣赏。社交圈里的其他人会竞相模仿，希望得到与其类似的装饰风格。在我工作过的所有地方，这个道理都行得通。总之，如果能够找到那种独特的、极具个人特色的、不寻常的、难以得到的东西，所有花费就都值得了。这也是我的客户跟我说的话。当然更是他们愿意支付我昂贵旅费的根本原因。

　　我绝不会浪费客户对我的投资。在寻宝的旅程中，我每天早晨7点起床，做完运动、吃完早饭后，车子会在9点准时来接我，然后就开始一天的工作，不到晚上9点或9点半我是不会回酒店的。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我会做一个按摩或其他放松活动，然后在房间里吃晚餐。虽然我常去亚洲，但我已经有5年时间没有在亚洲度过假了。可能我会在那儿待上三个礼拜，但没有一天是休闲地度过的，因为我每天都必须外出寻5 找独特的装饰品。

　　其他设计师的寻宝故事 约翰·芬顿惊险的寻宝之旅

　　约翰·芬顿是洛杉矶的一位建筑承包商。经他手的通常是500 万美元到10 亿美元之间的大生意，他经常飞往世界各地为客户寻找各种罕见的建材。为了帮客户寻找铺设车道的鹅卵石，他曾飞到中国；而当另一位客户想要一种典雅而富有乡村特色的砖块时，他甚至乘着吉普车前往尼加拉瓜丛林探险；芬顿还去过耶路撒冷，仅仅为了确认客户订购的所谓圣经石确实来自一所有几百年历史的学校。

　　类似的寻宝之旅充满了惊险，尽管芬顿并未身陷囹圄无法自拔，但无论是来自自然界或是人类社会的威胁却没有一刻离开过他。芬顿遇到过诈骗集团，他曾经碰到过一家自称生产法国石灰石公司，但后来却发现这只是一家在中国开采矿石的公司。还有一次，芬顿的一个俄罗斯客户要建一座庄园洋房，这座房子占地5500 亩，带有880 个窗户。芬顿就从美国佛蒙特州订购了一批厚石板作为房顶的建材。但几个星期后的一天深夜，芬顿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告知他那些厚石板具有放射性，需要芬顿过去处理。

　　芬顿估计这通电话来自俄罗斯的某个检查站，他忿忿不平：“他们把那批石板扣押了一礼拜，还罚了我们2 万美元作为‘仓储费’。那些石板根本就没有放射性，只不过大家都想要点回扣罢了。”

　　政治动乱也经常给芬顿带来麻烦，比如去约旦采购石灰石。芬顿去约旦已经好多次了，但还是每次去都要被搜身，而且只能待在旅馆里，而旅馆极有可能刚被轰炸过。芬顿对此并没有太恐惧，不过他援引了朋友的话，“搞不好有一天我们会在CNN 的新闻报道中看到你，你被蒙上了眼睛，不断挣扎着说：‘我来这儿只是为了石灰石。’”

　　李·明德尔客户的特殊癖好

　　28 岁的李·明德尔是纽约的一位建筑师，他曾去意大利帮客户寻找石头，去德国购买玻璃。他并不介意为客户去各地寻宝，但客户种种奇怪的癖好让明德尔觉得有些头疼。

　　“他们经常兴致勃勃地从外地带东西回来，那些东西我一律称之为旅游纪念品。”客户的行为让明德尔颇感为难，“有些客户会把火山坑石带回来，上面还沾着一些火山灰；有些客户会带回一些砖块，看起来都极其丑陋，但他们如获至宝。”

　　他说：“我们必须不断地对客户进行教育，并不是每种建材都能因地制宜。这就像菜系，在泰国，我们可能吃的是埋在土里烤出来的猪，但并不意味着在美国也合适吃这种东西。我们要让客户理解这些建材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们原本处于的特定环境，而不能一昧盲目地追求带有‘异域风情’的建材。”

　　鲍勃·费尔曼寻宝的伦理困境

　　鲍勃·费尔曼是From the Source 建筑公司的总裁，这个公司专门售卖报废的木头和种植园的木材，当然也卖那些用印度尼西亚木材制造的产品，比如印加木做的咖啡桌。这些木头很可能是稻农从田里翻出来的，但做成咖啡桌后的零售价可以达到695 美元。费尔曼73 岁，一年去印度尼西亚好多次，寻找各种各样的材料，从古老原木、普通木材到老房屋的梁、门和百叶窗。他把这些东西搬到他位于伦敦切尔西和纽约布鲁克林的店里，或者直接运到他位于布鲁克林格林坡的仓库里把它们卖了。

　　对于费尔曼来说，最大的挑战在于保证取得这些木头的过程是合法的。“你不可能随意走过去，然后把树砍下来。如果当地政府发现你车上载着一棵树，却没有政府的相关批文，那就有麻烦了。”

　　当问及他从那些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拿走这些旧门和旧墙是否侵占了这个国家的遗产时，费尔曼略作考虑后缓缓答道：“这很难说。人们的品位在变，大家想要的都是那些不常见的东西。”

　　史蒂芬·法奴卡无法完成的任务

　　客户的要求千奇百怪，但建筑商得尽力达成客户的愿望，还得庆幸客户没有向你索要梵蒂冈城的外墙。

　　42 岁的史蒂芬·法奴卡是纽约曼哈希特的一位建筑商，他的一位客户看中了尼泊尔的一栋房子，并决定将自己的房子也做成那样。“他说那种风格的外观是他所见过的房子里最好的一种。他希望我去一趟尼泊尔，并要找到建造那栋房子的师傅。”

　　于是，法奴卡便在尼泊尔“一栋房子接一栋房子”地寻找，不时向当地人打听房子的来由。不幸的是，他最终发现建造这栋房子的师傅已经去世。法奴卡顿感走投无路，决定自行摸索：“我半夜又潜回到那栋房子外面，找到一处已松动的砖块，抽出这块砖，飞快地离开了房子。客户的房子是一幢大房子，位于南安普顿，价值600 万美元。比较起来，我们在尼泊尔找到的那堵墙外观似乎跟客户的房子不太协调。于是我们带走了砖块。”

　　这趟去尼泊尔的花费不菲。“大约5000美元一天，也只有有钱人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法奴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