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我们又与那些诞生在炮火硝烟中的历史老照片相逢。许多作品没有署名,就如无数倒在战场上的无名英雄一样。然而我们看着这些照片长大的这一代都不会忘记这些用照相机作刀枪杀向敌人的老前辈。在这些英雄中,有一位叫沙飞。
见证沙飞:女儿十年寻访再现活的父亲
深圳商报记者楼乘震
沙飞,是个传奇人物。原名司徒传,祖籍广东开平。1926年参加北伐,在国民革命军当报务员。1932年在汕头电台当报务员。1935年加入上海黑白影社。1936年9月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36年、1937年在广州、桂林举办个人摄影展览。1937年8月到山西太原,担任全民通讯社摄影记者。1937年12月在河北阜平参加八路军。先后担任《抗敌报》社副主任、《晋察冀画报》社主任等职。曾拍摄大量反映纪实与抗战的摄影作品,我们所熟知的《鲁迅先生最后的留影》、《聂荣臻与日本小女孩》、《白求恩做手术》、《战斗在古长城》等等都出自他之手,他当之无愧是中国新闻摄影事业的创始人之一。由于他目睹许多日寇的残暴行为,精神受到刺激,1949年在石家庄和平医院,开枪打死为他治病的日籍主任医师津泽胜,被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判处死刑,直到36年之后,1986年北京军区军事法院宣布撤销原判决,为沙飞恢复军籍、党籍。
沙飞的生,沙飞的死,沙飞的死而复生,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思索。
我们要感谢那些当年与沙飞并肩战斗,上个世纪80年代又为沙飞的平反奔走呼号的老前辈。我们要感谢沙飞夫人王辉和他们的五个儿女。是他们的不懈努力,终于擦去了蒙在金子上的污垢,使金子重新放射出光芒。
在这五个子女中有一个最为活跃,她就是1946年在张家口出生的老三王雁。
王雁说,“自己是父母破镜重圆后爱情最为浓烈时的结晶”,父亲亲自给她起名为王小辉,以表示对改名为王辉的妻子的爱,父亲当时还说,将来全国和平了,几个孩子还是要改回他的姓——司徒。上大学时她自作主张,改为现在的名。她只当了父母亲几天的掌上明珠,还未满月就被送到河北怀安县柴沟堡一个老乡家。9月父母撤离张垣时把她留下。1950年3月4日,沙飞告别人世时,五个孩子,大哥17岁,大姐15岁,弟弟3岁,小妹1岁,王雁4岁。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雁越来越渴望了解自己的父亲。
她回忆道:“1965年夏天我高中毕业前夕,趁母亲出差时,偷偷打开了一只从未见她开过的旧木箱。在一个黄色的牛皮包里有个小铁盒,里面果然有我坚信应该有的东西:父亲年轻时穿西装的照片,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的合影,父亲在广州、桂林影展的会刊,父亲未写完的自传,1950年2月2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关于判处沙飞极刑的判决书等文件。我受到强烈的震撼。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父亲的生与死!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照片,发现自己长得那么像他!我感觉到血管里流淌着父亲的血,血缘把我和他紧紧地连在一起。我把照片拿去照相馆翻拍,把文件都抄下来。夜深人静之际,我常常把照片、判决书拿出来,看着,吻着,流着泪,这是我少女时代最大的秘密。”
就是这个王雁,在改革开放后来到深圳,我十年前在上海认识她时,她的名片上印的还是某进出口公司部门经理。常常好久没有她的消息,突然一个电话,说已到上海,肯定又是到档案馆、图书馆,或者是到旧书摊寻找、查核有关沙飞的资料。
1995年王雁与广东电视台合作了5集专题片《浴血抗战》,与深圳电视台合作《历史的证言》、《照片中的历史》,并与刘驰峰编辑了专题片《血与火的见证——沙飞、石少华摄影作品展》。
1995年8、9月,王雁策展的“沙飞·石少华摄影展”在广州、深圳、汕头巡回展出,引起轰动。之后,“沙飞摄影展”又在上海、绍兴、杭州、金华、石家庄、西安、北京等地巡展。1996年,她主编并自费20万元出版了《沙飞纪念集》,赠送全国各大中城市图书馆、大学图书馆、摄影家协会、新闻传媒等文化单位、部队及沙飞的老战友。许多人就是从那时起认识沙飞,知道沙飞有这样一个女儿。
今年,王雁拿出《铁色见证—我的父亲沙飞》及主编的《沙飞摄影全集》,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献礼。王雁给我寄来了书,于是,我打电话给她。
记者:您真不容易!怎么会想到写这部书的?
王雁: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全家开始为纠正父亲的错案奔波。70岁高龄的母亲在弟弟王毅强陪同下,亲自到北京,面见北京军区军事法院院长;大哥王达理给总书记写信,在广州各图书馆查阅有关资料,在报刊上写文章,介绍几乎无人知晓的沙飞;特别是在北京当教师的姐姐王笑利,整整7年,奔走于法院、医院、父亲的战友、亲友之间。那些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帮助我们努力一步步向前走。
1981年初,《中国摄影》杂志发表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长蒋齐生的文章《沙飞——开创中国人民革命摄影事业的摄影革命家》,这是摄影界首次公开评价沙飞;1985年11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中国摄影家协会、中国老年摄影学会、中国新闻摄影学会联合举办《沙飞摄影艺术展览》;1986年5月,沙飞错案正式纠正,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罗光达主编的《沙飞摄影集》;1987年10月,在河北省阜平县烈士陵园,为纪念沙飞及缅怀在抗日战争中晋察冀画报社牺牲的9位烈士而建立的“英魂碑”落成;1992年5月5日,在北京,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新华社摄影部、晋察冀文艺研究会等单位联合举办沙飞诞辰80周年纪念活动。
但是在这十几年里,我为父亲做的事很少。我在寻找着自己的出路。1997年初,我彻底离开生意场,开始寻找沙飞的足迹。受朋友们的启发和鼓励,我把这个寻找的过程用最原始的方法纪录下来,以最真实的面孔保留下来,供人们将来研究之用。
记者:在这寻找的过程中给您触动最大的是什么?
王雁:这些年来我始终处于一种兴奋的状况之中。最使我感到震撼的是,1997年到1998年,罗光达、蒋齐生、石少华先后去世。时间在无情地迅速流失,如果我们的行动再迟缓一点,许多资料就无法抢救下来了。在原新闻摄影学会主席蒋齐生的遗体告别会上,姐姐把一个纸箱交给我,说是蒋老委托转交给你的,他走前一个月把收集、采访有关沙飞的照片、资料全部整理好,写明交王雁。1999年,姐姐也把她从1980年到1988年写的采访笔记、平反过程的日记全部给了我,我都收了。当时,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后来我才醒悟,蒋老无遗憾地走了,姐姐也轻松了,而我却接过来一个历史的担子,太沉重了!要完成这么大、这么艰巨的工程,必须投入热忱、时间、精力和金钱。我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有其它的选择。2002年底,我开始动笔。让世人了解一个真实的沙飞,这就是我的想法,尽管不可能做到完全、彻底。这是对父亲的交代、对历史的交代。
记者:从你的书中看来,你的寻找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是不是与你长着与沙飞一样的脸有关?
王雁:(笑)我太像父亲了,所以就像一张介绍信。不过最重要的是沙飞的作品及传奇人生感动人们,不管是与沙飞并肩战斗的战友,还是与他素不相识的后辈,都愿意帮助我。
1995年初,我刚开始这个工作时,连到底能进谁家门都心中无底——从来没见过,事先也没联系;何况那一年是抗日战争胜利半世纪,他们都是新闻采访的热门人物。后来听说,最多一次有8家电视台同时采访杨成武。北京的朋友给我提供了车,提供了首长们秘书的电话。为了安全,秘书们会把不了解的来访者拒之门外。但是,当我给秘书、参谋打电话,说明是沙飞的女儿,想看望、采访首长时,所有的大门都向我们敞开了。我对帮助过我们的长辈、朋友都心存谢意,所以在后记中列了许多名字,但也可能挂一漏万,只好请朋友们谅解了。
记者:我虽然对沙飞先生有所了解,但是在拜读你的大作时仍很激动,几次流泪。可以想像你在采访中也肯定很激动吧。
王雁:为父亲平反时我们搜寻的资料都是粗线条的,而在寻找父亲的足迹时,我们发现了许多细节,如果没人去挖掘,就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在完成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对沙飞的感觉逐渐起了变化。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而且是一个让我感兴趣的历史人物。一个人与一个时代,他的家族,他的心路历程,他的爱与恨、欢乐与痛苦、选择与抛弃、理智与疯狂,他们那一代人、那一段历史,都吸引打动我。我有机会就拉着我女儿也一起参加,在做我的帮手的同时,让她也受受教育。父亲说:“我要像一粒小小的沙子,在祖国的天空中自由飞舞。”我也是!
作者:深圳商报记者楼乘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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