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鹏
专栏作者唐学鹏的专栏唐学鹏,生于上世纪70年代,资深型媒体民工,现为《21世纪经济报道》高级编辑,学习西方、思考本土。查看以往文章请点击此处。丈量商业权力之路-2009-4-3画布上的战争-2009-4-3影像的生命表与导演的周期率(3)-2009-4-3影像的生命表与导演的周期率(2)-2009-4-3影像的生命表与导演的周期率(1)-2009-4-3
说实话,这些年我也赶着潮流,花了大把银子买那些世界著名的公司领袖花花绿绿的自传,暗地里私下阅读,阳光下加紧幻想,在唏嘘和沉痛中虚构那几乎不可能奢华的未来。
在流水帐式的购买和走马观花式的阅读后,我要点出几本书,作为某个方面的注脚。比如洛克菲勒和卡耐基的故事是黑色大亨时代的一个记号,美国人管他们代表的叫“robber baron"(强盗大亨):权贵勾结政府,政府掠夺全民,全民只好投机。而近十年来的俄罗斯的经济转型被认为是新时光对这个老时代的重新拷贝。(对黑色时代的研究也可以参看Pitirim Sorokin1924年出版的《美国百万富翁》)
黑色时代夹杂着福特主义一直笼罩到1950年。而艾柯卡的故事则把标竿推到了1980年。艾柯卡的传奇和恩怨(与福特公司)差不多点明了下一个时代即将风行的秘密规则:威廉·怀特(William Whyte)的《组织人》(Organization Man)视角寿终正寝,“个体什么都不是,组织才是一切”的福特范式被送进了垃圾堆。个性化,空降兵,财务压力和机构投资者的股权热情是80年代后的新风向。经过韦尔奇讲述首席CEO自己的故事,我们找到了风口。盖茨的未来之路则如同一个清脆的喊叫,老势力在叫喊的声线中晃动模糊起来。《财富》杂志的世界500强排行榜充分反映了新老公司命运的悄然转换。而关于惠普领袖卡莉女士的《逆火》则显露出女权主义对CEO父系社会的强烈穿透和嘲笑。
实际上,研究商业领袖的权力路径是具有宏观精神的管理学必须关注的话题。比如Carl Joslyn就发表文章,据他计算,在1920年,7371位最著名公司的高级主管大部分有商业血统,即父亲是商人。父亲是无产阶级的比例仅为11%。而在1980年,是否具有商业血统是一个非常次要的背景,最重要的是主管们是否从常青藤联盟(美国最好的8所大学)毕业。在1900年,一半的企业最高主管是空降兵,而到了1950年,空降兵下降为20%,但是在2003年,空降兵又上升到1900年的水准。
在阅读这些商人名人的自传时,会积累一些直觉,虽然很细碎但是很有重量,产生一些驱散不掉的判断。比如会觉得这些商业巨子越来越年轻了,从不值一名到鼻孔朝天,这些家伙爬升的越来越快了。女人攀到顶峰的人数越来越多了。这预示着什么?整个商业世界的规则在变化吗?一阵更随机分布的倾向在加强吗?或者什么都没有变化,只不过是一地流光的错觉,三心二意的推断。
直觉渴望需要找到它的对立面或者迎合面。它需要陈说或者承认。
还是同一条道路吗?
美国《财富》杂志每年都做财富100强和500强的排名。这是它的品牌,也是它的花边。《财富》杂志也提供了某种参考,它明确无误地表达了时代的变动和产业的调整。比如,1980年进入财富100强的企业能留在2003年财富100强的只有26个,如波音公司,可口可乐,通用汽车,通用电器,IBM,保洁和菲利普莫里斯等。那些在1980年异常吃香的制造型大企业已经从100强名单里蒸发,而金融型企业大行其道。
另外财富100强的面孔浮沉也能让我们逼真地看到企业领袖权力之路的变幻。财富100强的详尽资料里,提供了企业高管的各项资料和晋级历程。这让人不禁想到,是否可以从这些资料里找到一点线索,为这条布满玫瑰和媚眼的道路狠狠地刻上古板描述的路碑,来增进对我们这个大时代的利益走向的理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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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用资料之前,完成几个定义。比如高管,高管将由以下一系列职称所包括:CEO,总裁,董事会主席。以及首席运营官(COO),常务副总裁(EVPS),高级副总裁(SVP),首席财务官(CFO),首席技术官(CTO),以及首席信息官(CIO)等等。新经济的到来增添了很多古怪的职位,这也是勾引做美梦的后来者抢坐泡沫职位的一个必备招数。
接下来,我们要对比一下1980年《财富》杂志所勾勒的那些风云人物的属性和2003年有何不同。我们选择了几个指标,都是非常简单直观。第一个是年龄,我们要看看这些权力颠峰的高管们整体年龄是否变化了。第二个是学历以及名校背景。我们想知道好学校是否是新的血统论,差学校的学生是否技逊一筹,由此我们也可以总结出企业家部落的择才走向。第三是这些高管们爬升的时间,他们花了多少年登上了自己的职位高峰。在权力的路途上,他们更换过几家公司或者几个职位,分别待了多久。这可以隐含地对科层组织,空降兵主义以及市场人才竞争态势做一个大致陈述。第四是性别的改变。商业社会被认为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不过是花瓶,视觉享乐品。但是,我们随后会发现,女人突发性的崛起给女权主义增添了光彩。毫无疑问,自由市场和残酷的竞争同样给予女人机会,是对抗传统偏见的最好的土壤。
纳入样本的1980年财富100强中的高管有802位。而2001年有1160位。值得注意的是,尽管高管多了,但不表示企业科层组织链条延伸了,只不过第一层级的人站的比过去多一点而已。事实上,企业科层组织链条有可能缩短了,这是所谓的扁平化。这可能是管理技术和信息技术带来的变化,但是,从定量上讲,还没有人把这种变化清晰地表现出来。(这个判断来自Cite Kletzer,Farber)
1980年和2001年对比产生了如下结果:在1980年,高管们的平均年龄是56.04岁,但是在2001年,高管们的平均年龄是51.9岁。的确,高管年轻化趋势显著。高管受教育时间倒变动不大,1980年是17.02年,2001年是17.26年。这说明人力资本同受教育时间的关系是稳定的,并不是教育时间延长,企业家才能就一定能增加。但是,在出身名校方面,1980年有14%的高管出身美国著名的“常青藤”联盟。2001年这个比例下降到10%。从公立大学出来的高管由1980年的32%上升到48%。这不仅说明了一般学校也能培养好的企业家,同时也说明企业家群体主要来自贫穷人家,因为贫穷人家更倾向于上公立大学。那些出自非“常青藤”的私立大学的高管比例从1980年的54%下降到2001年的42%。(Peter Cappelli和Monika Hamori,2004)
对于高管们来说,在1980年,他们只有53%的人只效忠一个企业,跟随着企业一起成长,然后慢慢爬到了最高的位置。但是,在2001年,这个比例下降到45%。这也暗示了企业文化自生企业领袖的神话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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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0年,企业高管从最底层往上爬花了28.38年,而在2001年,往上爬的时间只需24.11年。在1980年,企业高管大约换了7.1个职位,这7.1个职位有的是平级的,比如从一个部门的经理平行调到另外一个部门当经理,有的是晋级的。比如从部门经理调至部门主管。但在2001年,企业高管只需要换6.3个职位。在1980年,企业高管在每个职位待的平均时间为4.32年,而在2001年,则变成了3.99年。这说明,过去的高管涉足的岗位要远远高于现在的高管,他们在对企业细节的理解上要远远超过现在的高管。当然,这种变化也说明,对企业发展方向的理解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对企业内部细节理解的重要性。
在1980年,这些高管在终端一线的最底层待的时间长,为6年(比如推销员和蓝领工人就是终端一线的工种)。而在2001年,这个时间缩短到了4年。不过,待在中层的时间,2001年的高管要高过1980年的高管。这可能同科层组织的变迁有关,因为在1980年,中层的地位,责任和重要性要远远逊于2001年。(Peter Cappelli)
在1980年,女高管几乎为零。到了2001年,女高管的比例为11%。女人的崛起可以用著名的女权主义者《女太监》的作者格里尔的一句话概括:当阉割女人的精神术不再起作用后,女人可以站在同样的规则前获得荣耀。女人的崛起的最重要原因是更加激烈的市场竞争。在强大的外在竞争压力下,董事会没有时间思考性别歧视问题,谁行就让谁上。
关于道路的隐寓
人终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但是商业组织的生存,科层路径的伸缩,经济环境的更换却是权力之路的终极指向。其实无论对美国还是对世界,1980年代都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黑色股市造成的大衰退造就了残酷的淘汰和商业组织重建,反政府管制和加速全球化的兴起构造了新的竞争平台,日本强大的竞争力和东亚经济改革让美国人体会到了应变的痛苦。机构投资者的力量与股东价值的维护运动给企业戴上了可怕的财务盈利压力。企业更容易陷入投资者指责的深渊,被逼寻找新的空降兵掌舵者来重估企业价值。
2001年新经济泡沫破裂和新经济的重估大致划分了段落。IT技术给企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原来通过科层传递的沟通信息可以越级化,会讲未来故事的青年人可以搞来钱和职位。资本热恋“主意”,资历让位业绩。年轻人高歌猛进迅速掌权,老资格企业家常在新形势下头晕目眩,黯然让位。
波斯纳曾经说过,年轻人和年老人智力形式最重要的差别是,年轻人动态智力较强,学习和创造能力较强,更适合形式,概念和逻辑创新,比如诗人,音乐家,数学家都是年轻抢过老年。而年老人固态智力更强,善于根据过去的经验从事,把经验内在化身体化,像法官和外科手术医生都是年纪大一些更出色一些。而新经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商业形态和商业逻辑,如同诗歌体裁创新。对它们的占有和把握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依靠过去的经验,而是调动灵动的直觉。往往从经验出发不如从直觉出发。这也让原本就很神秘的企业家精神散发出更神秘的香气。(Richard Posner 1995)高管们年轻化似乎证明了商业动态智力更优胜的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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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崛起也从侧面增加了这种说法的恰当。女人和男人思维的差异在于。女人更感性,依赖直觉,可以跳跃一些逻辑链条的环节来击中答案,女人讨厌推导,乐于捕捉和跟随冥冥中的引导。想一想惠普的卡莉,她力主合并康柏更多的是根据她的直觉,忽视各路财务学家的报告和警告,不惜跟惠普老家族里的继承者撕破脸。她是对的吗?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但是,就目前而言,华尔街所持的“反对卡莉合并”的信念并没有得到确证。也许,这个女人做的是对的。
残酷阴险的竞争,变化莫测的风向,让那些出身名校的学生失落了。除非这些学生真的具有淡淡难查的直觉,幽暗的企业家精神和不可思议的手腕。一般来说,这些天生的异禀是随机分布的,并非可以通过考试和学历把这些禀赋聚拢起来。企业家群体向差生靠拢,向广大的劳动人民的子弟靠拢,是符合这一规律的。这几乎是对中国名校当下流行的通过MBA,EMBA而敛财,通过把各路财主放在同一个教室里打造人际关系网的一种尖锐的嘲笑。在中国,我们已经习惯了不踏踏实实信任自由市场公平的竞争,而过度鼓吹按照所谓规范的课程药方养精补钙。我们已经习惯了用所谓公开规范的思想体操代替秘而不宣的思想传授。先为高校捞钱,再为财主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