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公交黑老大绑架民生逼宫
重庆“打黑”系列报道之三
栗新宏/文
那场声势浩大的出租罢运，幕后黑手意欲何为？剑拔弩张的调解会上，公交“黑老大”突然打断薄熙来的话：“我来给你讲讲。”“以黑制白”的“潜规则”背后，是谁紧紧地攥住了城市运输命脉？
10月26日上午9点30分，被称作重庆“打黑”涉案第一人的原重庆公交“黑老大”黎强走上被告席。
法庭上的黎强，远非想像中的“衰弱” 、“萎靡”，黎强声音洪亮，侃侃而谈，用了近80分钟的时间逐一反驳所控罪行和犯罪事实。黎强只承认了非法经营罪、隐匿会计凭证、会计账簿罪3项罪名，对于公诉人指控的组织领导黑社会等9项罪名一概不认。对于“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情节严重”的犯罪事实，黎强大多以“这是重庆公交客运系统行业潜规”为由应对。
事实上，所谓的“潜规则”并非黎强主观臆造，是存在于重庆公交系统的公开秘密，黎强依靠暴力发迹缘于此，震惊全国的2006年10月“711路车坠桥事故”以及2008年“11.3出租车罢运”事件均由此产生。
黑手操纵“包身工”
曾几何时，黎强操纵着庞大的重庆公交系统。触目惊心的客车坠桥事件背后，黎强编织了一张蜘蛛网似的城市客运网络，暴力操纵着出租、公交车主，敛财有术。
2006年10月，一辆载有50名乘客的711路大客车，因车速过快坠下20米的引桥，造成30人死亡。事后，经各机构多方调查证实，发生此事件绝非偶然。
所谓“7”字头公交，是2000年经过当地政府一系列调整，将民营公交剩下的481辆车编为“7”字系列形成的。而此类车，司机开车以生猛和膘悍著称，甚至发生司机飙车的时候车轮起火的事件。开快车是为了争抢客源多赚钱，直到今天，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呼啸而过相互飙车仍是重庆街头一景。
重庆地形坡高路陡，大众出行主要依靠公共交通。不难发现，重庆公交车生意很好，街头随处可见的公交车都是人满为患。
但对于私营车主，这种生意远非看起来那么的好。
“我们也知道这样危险且形象不好，但每天必须交的高额‘份钱’(公司的管理费)压得人很难有个好的心态。”10月25日下午，司机李师傅在与本刊记者长达两小时的长谈中大倒“苦水”。
据李师傅介绍，他所开的708路金龙客车，是2007年2月向渝强公司租来的，租金为每月11000元，他每天起早贪黑工作接近18小时，收入才可能达到1000元，除去上交公司的管理费，扣掉汽油费以及汽车修理保养费，落到他们承租人手里实际只有约150元左右。而一旦发生事故，一天就白干了，甚至赔钱。此外，每年承租人还要向公司交纳16000元的车辆折旧费，向相关部门交纳保险费约26000元和路桥费5980元，一年下来，“拼死拼活”的承租人实际收入不到30000元。
这台车对于李师傅只可能是聊以维持生计，但对于渝强公司却是一台实足的赚钱机器。根据起诉材料，每台车每月征收的11000元中，公司只向相关部门交纳养路费、税费共计1093元，公司每月坐享9877元净收益。
渝强公司每年还向承租人征收16000元车辆折旧费，5年就相当于买一台新车，这样实际上是承租人自己高价买的车渝强公司赚取买卖车的差价。2004年，渝强公司从重庆力帆公司以8万元左右购得30辆小型客车，以每台10.3万元的价格卖给承租人，每台车净获利超过2万元，除此之外，每月还向车主征收1200元的管理费。
即使是报废车，渝强公司同样有办法高价卖出，并照样收取管理费，2006年12月，渝强公司青扬线有5台按年限该报废的车，后转投陈家桥至回龙坝线，在一年的时间内每台车收取承租人2万元承租费，同时每月还收取1000元管理费，因为是非法经营，渝强公司除了上交养路费，其余收入均占为己有。
截至2009年7月案发时，渝强集团公司共有6家客运分公司，公司客运业务涉及到巴南区、南岸区、渝中区、沙坪坝、九龙坡、大渡口、璧山县、北碚区、江津区、万州区和綦江县共计11个区县，共有超过1000辆车，100多条线路，9-50座的客车车型俱全，保守估计每月管理费收入超过1200万元，净利润达到1000万元以上。
出租车司机较公交司机境遇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台出租车向公司每天交纳380元“份钱”(承租费)，司机每天工作12小时，除去汽、油费以及汽车修理保养费，车主实际仅得100元左右。而公司实际向客运管理部门交纳的费用仅占向承租人收取的“份钱”的十分之一左右。
而对于客运公司的实际收入，本刊接触到的承租人大都并不知情，他们也就把不满的情绪撒向政府管理部门。之所以参与2008年“11.3出租车罢运”事件，一方面有从众的心理，更多是出于对自身境遇的不满。黎强却顺水推舟，利用手上控制的公交资源“绑架”政府。
罢运背后的游戏真相
渝强公司之类的客运公司之所以能够获得一个暴利的前提是：获得客运线路的营运指标。
黎强表示：“在重庆，谁率先投入车辆运营，谁就更容易获得线路牌照，这是所谓‘市场规律’。”
通常的六步曲是：一、调查客源；二、向主管部门申请线路；三、申办手续期间，购车投入运营；四、利用和已存在的营运车辆发生矛盾，产生社会影响；五、制造群体事件，引起政府关注，买通信访办人员加快办结速度；六、买通车管运部门领导，拿到合法营运指标。
通过此方法，黎强屡试不爽，仅在2000年，通过该方法获西彭—朝天门11辆依维柯的营运指标和鱼沙线20辆重庆大客车手续。
这样，拥有线路愈多，控制的承租人愈多，就愈容易制造大规模的群体事件，对政府造成压力。
2005年11月，黎强召集其他民营运营公司负责人共同组建“共创公司”，公司章程中规定：如因执行公司事务、执行董事会决议的行为被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或被拘留，其他董事每人补助被追究者人民币200万元。
有了“共创公司”这个堂而皇之的联盟体，黎强给政府施压越来越变本加厉。
2006年2月，黎强旗下的重庆渝强实业集团公司将“婆婆”重庆市运管局推上被告席，理由是市运管局在渝黔高速公路客运班车经营权招投标中，制定出歧视民营企业的招标评分办法，导致所有民营运输企业落标。
2007年，渝强公司在与玉祥公司的营运权转让纠纷中，黎强更是利用自己市人大代表身份干涉法院对案件的审理，并邀约多位市人大代表到人大信访办反映法院“审判不公”。
2008年11月2日，黎强安排其妹夫何永红召集公司旗下四个出租车分公司开会，传达11月3日全市出租车将会发生集体停运，并对当日仍营运的出租车公司进行打砸。11月3日，渝强公司的车主和司机对正常运营的出租车进行打砸。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不得不出面调解，市政府对出租车司机的坦诚非常的满意，也提出解决管理部门存在的问题。
11月3日晚上，重庆市政府宣布20点将会恢复营运，并在人民广场组织恢复营运的仪式，当时黎强也去了协调会，由于出租车方要求每辆车都配一个警察才肯复工，复运计划最后流产。 重庆市政府不得不跟出租车司机以及部分公司负责人对话，薄熙来话还没有说完，黎强就站起来打断了薄熙来的话：“薄书记，你来重庆的时间很短，不了解重庆的情况，我来给你讲讲��”黎强的嚣张气焰令整个会场陷入尴尬。
2009年4月22日，重庆市政府又进行改革，要求在5月31日前，将民营公交全部收回，代价是一辆换一个出租车指标。但黎强对此不满意，提出交出公交线路须补偿3亿元，以致谈判一度陷入僵局。
对于和其他民营企业的多起暴力冲突事件，黎强辩称，民企之间经常因越线经营产生矛盾，企业到运管部门投诉，但“运管部门说，政府没有那么多执法力量，你们自己管好自己的人”。黎强当初给执法部门压力，目的是要将政府部门推向疏于责任的尴尬境地，然后用自己的办法维护所谓的利益。
为了维护利益，不仅对外需要“以暴制暴”，镇压内部“车主”(承租人)的不满和抵触情绪同样需要暴力支持。暴力之下，也就出现了出租车罢运前夕的那一幕，黎强指使手下，令车主统一停运，给政府施压。
渝强公司为了实施“以暴制暴”，通过工资或“出场费”的方式豢养了陈万友、郭显立、朱天强、蒋强等一批打手。公司每有公开活动，都有数十名“平头党”环伺四周，目的就是防止有人不听话。
如此，渝强公司向上对政府施压逼其以满足公司私利，向下可操控车主。这样的后果是，在其控制的线路内，渝强公司实际上可以为所欲为地随意增设线路，提高管理费和风险抵押金争取利润最大化。而民营车司机为收回承包费 , 根据人流量发车，超车超载 , 交通事故时有发生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截至案发前，黎强控制了100多条公交线路经营权，势力足以影响到关系民生的城市公交命脉。
黎强还染指货运物流业务，在其众多头衔中包括“中国道路运输协会出租与租赁协会常务理事、重庆市道路运输商会(协会)常务副会长”。
如不是及时制止，黎强已有操控中心城市向地方城市运输的一些货运业务苗头。
物流是生产和销售的中间环节，已有操控交通运业的黑恶势力危害显示，除了对交通运输业本身产生巨大的危害，如果在物流环节出现垄断和欺行霸市行为，对上对下都将形成强大的压力，甚至威胁到整个市场经济。
而黎强现象并非民营客运公司的特例，在黎强被捕时，另一家拥有约2000多辆出租车的客运公司的老板已神秘失踪，业界普遍认为是畏罪潜逃。
“黑车”逼宫的财富
在重庆，经常会看到破旧不堪的各类客车运行在各个公交线路上，很难想象这种连门都不能顺利打开的车还符合营运标准，拿到合法营运手续。
黎强承认非法经营罪。据起诉书，此项犯罪事实为：2004年9月至2006年9月两年间，渝强公司在没有获得营运手续的情况下，投入38辆力帆牌客车，非法运行获利248万元；在2007年5月至2008年9月，5辆下线车(报废车)，非法运行获利27万元；2007年3月至2009年4月，12辆金龙大客车非法运营，获利239万元。
其中，38辆力帆牌客车最终在原重庆市巴南区公路运输管理所所长蒋洪的帮助下，获得32辆车的营运指标，上述12辆金龙车和5辆下线车至今没有获得营运手续而被起诉。而事实上，通过起诉材料不难发现，黎强公司所经营的100多条线路中1000多辆公交客运车中，都经历了一个从非法到合法的过程。
如前所述，目前大多客运公司均是采用先非法运行，然后通过各种方式买通交管权力部门获得合法指标，事实上，目前市场上运行的很大一部分公交客车和出租车，都是“黑车”在非法运行，力图以后拿到手续。
一位司机指点迷津说，那些没有机打车票，只有手撕发票的出租车其实是“黑车”。令人惊讶的是，虽然此类车所有的标识与有营运手续的车外表看来别无二致，但就凭有无机打发票即可清楚辨识，却鲜有被执法部门查处。
据接近重庆交委一位人士向本刊透露，目前重庆市有合法营运手续的车是9000辆，而实际在路上跑的出租车有接近12000辆，也就意味着有约3000多辆“黑车”，市民有四分之一的概率都是坐上黑老大的“黑车”。
这些“黑车”除了只交纳少量的养路费外，按规定应交纳的车船税费、客运附加费、路桥费一概不交。
重庆市巴南区地税局在2009年9月21日出具的一份《关于渝强实业(集团)有限公司偷税案的调查报告》显示，渝强公司在2001年1月1日至2009年6月30日期间，通过少列收入、不列收入等手段合计少交税款1559万元。
但“黑”了政府的客运公司，并不因此优惠“车主”，对该收的费用一项都不少。如上所述，2007年5月，渝强公司将5辆下线车分别以2.5万元或3万元的价格包给张祥华等5名车主，每月仍按1000元向其征收管理费。到2008年9月，每辆车以1.5万元的价格向承租人收回该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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