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

　　“我不会再乘坐那趟车了”

　　纳塔莉娅·诺维科娃，今年35岁，一位干练的圣彼得堡女商人。她在俄罗斯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拥有好几家商店，是一位不大不小的富婆。除了事业，她还拥有一位非常爱她的老公。套用《蜗居》里宋思明老婆的一句话，像她这么大的女人，活得这么舒坦的，不多。

　　也许生活中唯一让她无法满意的地方就是她要经常在居住地莫斯科和工作地圣彼得堡之间奔忙，有时每周要往返好几趟。不过好在有一趟“涅夫斯基”号特快列车，里面有舒适的躺椅、整洁明亮的环境和可口的饭菜。200多公里的时速可以在3个小时内把她从莫斯科送到圣彼得堡。这让诺维科娃感到十分满意，即使这辆车的票价比往返圣莫两地的飞机票还要贵。别忘了，乘坐这辆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许在过道里你会不经意的碰见一位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高官或商人。

　　但是，2007年8月13日的夜晚成了诺维科娃的恶梦，恐怖分子安放的一枚炸弹让诺维科娃乘坐的“涅夫斯基”号完成了离开轨道的一次“漂移”。她同其他许多乘客被从车厢里甩了出来，还好，没有受到严重伤害，但共有60多人受伤，有些人伤得很重。

　　这次事件让诺维科娃开始害怕乘坐这趟列车。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乘坐飞机上下班。

　　时间会抚平伤口，一些事情被淡忘。慢慢的，诺维科娃又开始乘坐“涅夫斯基”，毕竟这里有她习惯且喜欢的环境，许多遭遇那次袭击的乘客也都回到了这趟列车上，她为什么不呢？要知道，那里的环境依旧漂亮，服务依旧一流。

　　这世上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人不能趟入同一条河两次，却可以在同一趟火车上两次遇袭。2009年11月27日，“涅夫斯基”号再次因为炸弹爆炸而出轨。这一次严重得多，26人死亡，百余人受伤。悲哀的是，诺维科娃又在这列车上！

　　圣彼得堡骨科医院的病床上，诺维科娃静静地躺着，不愿意与任何人交谈，哪怕是身边的老公。虽然医生说她在明年3月前就可以康复，但这次的伤是骨折，比上次严重了很多。记者采访她时，她只说了一句：“我不会再乘坐那趟车了。”

　　皇村铁路 梦开始的地方

　　1834年8月，一位30多岁的欧洲绅士乘船来到俄罗斯“北方都城”圣彼得堡。他留着精致的络腮胡，眼睛十分漂亮，用充满热情的眼神打量着这座承载着彼得大帝梦想的美丽城市。1712年彼得大帝将当时尚不满10岁的圣彼得堡设为俄罗斯都城，并从这里俯瞰近在眼前的欧洲，仿佛在宣称，俄罗斯要以圣彼得堡为圆心画一个大大的圆。今天，这位绅士要给彼得大帝未竟的理想插上一双崭新的翅膀——铁路。

　　他就是当时在欧洲已经很有名气的奥地利铁路工程师弗兰茨·戈尔斯特内尔。从布拉格大学工程系毕业后，戈尔斯特内尔开始为建设一条将分别坐落于捷克母亲河伏尔塔瓦河和多瑙河河畔的两座城市连接起来的铁轨而奔波。他北上英国，学习火车诞生国的技术。最终，他说服了奥皇弗兰茨二世，获得了一份铁路建设合同。10年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一个欣欣向荣同时也最应该拥有铁路的国家——俄罗斯。

　　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从伏尔加河到乌拉尔山，俄罗斯矿山工程师团主席切福金陪同戈尔斯特内尔将俄罗斯欧洲部分看了个通透。一份戈尔斯特内尔致沙皇尼古拉一世的信在此行结束后诞生：“尊敬的沙皇陛下，请相信，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俄罗斯更需要并且更适于建设铁路的国家了，您的国家非常需要铁路来缩短人们出行的旅程。”进而，他提出了建设铁路的方案：首先建设联接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铁路，然后由莫斯科向东辐射至喀山和下诺夫哥罗德，向西联接敖德萨。一个大大的“人”字形就这样在工程师呈送沙皇的地图上显现出来。

　　使用强硬手腕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的沙皇尼古拉一世同他的许多前任一样，仇视自由思想却乐于接受新鲜事物。为了防止自由泛滥他屈尊亲自审查普希金的作品，而为了国家发展，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戈尔斯特内尔的提议。在回信中，尼古拉一世恳请工程师先为俄罗斯建设一条从圣彼得堡到皇村的铁路。

　　皇村，沙皇在“北方首都”的后花园，距离圣彼得堡不到30公里。这段不长的距离说明了尼古拉一世所抱的“试验心态”。2500名工人和1400名士兵被派给戈尔斯特内尔，半年后，铁路建成。戈尔斯特内尔在日记中写道：“我曾在5天内116次往返于这20多公里的路程上，现在它终于建成了。”

　　1836年11月3日，大批民众聚集在皇村市郊，吸引他们的不是尼古拉一世及其家人的莅临，而是一个会喷气的庞然大物。众目睽睽之下，俄罗斯第一辆火车轰鸣着迈出了第一步。

　　试验大获成功，沙皇欣喜异常。他急不可待的希望早日看到那个“人”字形出现在俄罗斯大地上。他出资将戈尔斯特内尔送到美国深造，遗憾的是这位工程师没能等到回到俄罗斯的那天，1840年，他带着未竟的铁路之梦魂归天国。11年后，“尼古拉铁路”将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连在了一起。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尼古拉一世的，但在叙述其历史的时候，人们从不会忘记皇村铁路的设计和建造者——戈尔斯特内尔。

　　就这样，尼古拉一世将铁路引入了俄罗斯，他当然不会想到，继他之后的三位沙皇都曾险些在铁路上丢掉性命。

　　逃过一劫的亚历山大二世

　　从“解放者”亚历山大二世到“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沙皇们因为赶上了“火车时代”而喜欢对祖宗稍加嘲讽，却往往忽视了火车更易遭到恐怖袭击这一事实。沙皇的豪华火车奔驰于广阔的俄罗斯大地，刺客们在铁轨边紧张的计算着时间，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正确的时间按下起爆按钮，然后就是一声巨响后的灰飞烟灭。尽管没有一位沙皇死于火车之中，但火车袭击的“传统”却在俄罗斯流传至今。今年11月27日的这次袭击中，恐怖分子在铁路旁边的村子里租了一个小房子，用来实施袭击，这一手法与100多年前“民意党”人实施火车爆炸刺杀沙皇的做法如出一辙。

　　19世纪后半叶，俄罗斯罗曼诺夫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各种政治团体苦苦寻找摆脱沙皇专制的道路。1879年成立的“民意党”决定“双管齐下”，在工人和军人中进行宣传的同时伺机除掉沙皇。想法很极端，行动更需执着果断。这年冬天，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带着家人乘火车从克里米亚半岛返回莫斯科，“民意党”决定出手。领导人热利亚波夫亲自操刀上阵，他出钱在亚历山德罗斯克（今扎巴罗热）郊区买下了一栋邻近铁轨的房子，然后在铁轨下安放了炸药。

　　为了防备沙皇临时改走另一条线路，在与亚历山德罗斯克平行的敖德萨线路上，刺杀队员们安放了另一颗炸弹。而在莫斯科郊区，他们采用“地道战”的方式躲过了森严的守卫，将地道直接挖到铁轨之下，并埋下了第三颗炸弹。两条支线及一条必经的干线上各有一枚炸弹，在“民意党”看来，行动将万无一失。

　　事实证明，“三点布弹”的方式是明智的。亚历山大二世临时决定放弃原定的敖德萨线路，而改行亚历山德罗斯克线。在热利亚波夫买的那栋房子里，队员们仔细的看着慢慢驶近的列车。根据情报，跑在前面的是载着沙皇随从的火车，后面跟随的那辆才是沙皇乘坐的火车。

　　情报是准确的，“民意党”全体成员都在等待着炸弹爆炸的那一刻。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热利亚波夫亲自指挥安装的炸弹居然成了一枚“哑炮”，负责起爆的队员眼看着载着沙皇全家的火车从炸弹上驶了过去而没有被伤到一根毫毛。

　　所有的希望被寄托在了莫斯科郊区的那枚炸弹上。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炸弹准确的将火车炸飞了，但却不是沙皇乘坐的那辆车。在亚历山德罗斯克站停车时，亚历山大二世命令前车改后车，自己的火车跑在前面。就这样，载着随从的火车被炸飞了，装满了好几个车厢的水果和食品被掀了出来，亚利山大二世逃过一劫。

　　这次失败让“民意党”人明白了什么叫“造化弄人”，扳倒沙皇谈何容易。但是他们没有放弃，而是改变策略重新再来。新策略的根本是，一定要拉近与目标的距离，让一切尽可能的可控。尽管这样，他们还是经历了数次失败。他们的一位工人刺客在手执铁锤与沙皇同处一室的情况下居然被沙皇那亲切和善的态度感化而没有向他下手，他们在冬宫扔出的一颗炸弹炸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却没能伤到沙皇。最终，在1881年，他们还是成功的炸死了沙皇，亚利山大二世这位废除了俄国“农奴制”的沙皇死在了“民意党”刺客的手中。

　　亚历山大三世父子同时遭袭

　　此后，“火车袭击”几乎被从俄国恐怖分子的战术选择中踢了出去，直至1888年的一次刺杀才让人们重新想起了这种曾被“民意党”人认为“可控性太差”的袭击方式。

　　实施刺杀的人换成了另一派反政府势力，而他们的目标换成了被“民意党”刺杀的亚利山大二世之子——亚利山大三世。

　　1888年的一天，一列火车行驶在“库尔斯克——哈尔科夫——亚速”铁路线上，车上安坐着的便是亚利山大三世，陪伴他的是大儿子尼古拉·亚历山德罗，也就是后来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亚利山大三世在有生之年让俄国经济达到了顶峰，人们津津乐道于他的“神力”，说他能够徒手扳直一块马蹄铁，人们还神往于他傲慢的外交风格，一次，一位随从在他钓鱼的时候匆忙送来一份关于欧洲政治的急电，而他却静静的说，沙皇正在钓鱼，让欧洲等一下。但是，仍有人为了实现自由打算除掉他。

　　火车疾驰着，亚利山大三世静静地在一张大桌子前吃早餐，陪同的是家人和政治顾问。几位随从则安静的站立在旁边，其中包括一位从匈牙利聘来的御用画家米哈伊·基奇。火车行驶着，包括沙皇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安静用餐，耳边只有从铁轨传来的撞击声。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车厢底下传来，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响，火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很多年后，基奇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第一声巨响传来，地板像是被谁掀了一下一样，猛的向上鼓起来，紧接着是第二声巨响，我听到了车厢侧壁断裂的声音。当第三声巨响传来时，车厢顶猛的塌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当火车停下来后，我把眼睛睁了开来，我看到沙皇正在用自己强壮的身体顶着塌下的车厢顶而没有让它压到尼古拉和其他人身上。

　　22人死亡，沙皇全家安然无恙，除了皇后的手受了一点伤。虽然没有直接炸死亚利山大三世，但这次事件也等于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当时他一直顶着塌下来的车厢顶，直至所有人被救出来，这让他的肾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不久后死在了医院里。

　　“19颗螺钉8颗是锈蚀的”

　　两位沙皇连续遭袭，“火车袭击”的“传统”也在俄罗斯流传了下来。在沙皇时期，几乎所有铁路都是官民合办的。许多私营铁路企业为了节省开支放松对铁路的维修，这导致车毁人亡的事件时有发生。而更多的时候，穷人们把铁轨上的螺丝钉卸下来拿去卖钱，这更让铁路成了“杀手”。从1893~1902年，平均每年发生3000多起火车事故，1903年将近5000起，1907年超过6000起，而为数众多的恐怖袭击就被夹杂在这些事故中。无奈之下，沙皇政府一度派2000多名官员在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的铁路沿线上常年守着，不让任何人接近铁路。

　　1882年，一辆列车翻倒在从莫斯科到库尔斯克的铁轨上，后经调查发现，事故正是因一颗脱落的螺丝钉而起。一位幸存者在日记中写道：“我被重重的甩到了路基旁，然后就昏迷过去了。醒来后我看到满眼都是痛苦的人们在哀号，现场一片狼藉。”当时的一位高官在给交通部长的一封信中说道：“现在不管是谁乘坐火车或其家人乘坐火车，都会感到惴惴不安。”

　　到了布尔什维克时期，铁路无人管理的情况更加严重，1921年的火车事故达到了创纪录的9209起。这种状况更给反苏势力提供了机会，他们疯狂的拔掉螺丝钉，甚至直接拆掉铁轨，制造混乱。被抓到的破坏者以当时刚刚出现的称号“人民公敌”或“颠覆者”的名义被送上法庭。为了打击对铁路的破坏，当局颁布了具体的惩罚办法，搞笑的是，当局规定，凡是所引起的事故被登上了《真理报》或《号角报》这样的全国性报纸，犯罪分子要被从重处罚。

　　而到了二战时期，糟糕的铁路网反倒成了苏联人的武器。1943年7月29日，一辆为纳粹军队运送坦克的火车在乌拉尔铁路上出轨了，17名德国坦克手死亡。经调查，事故原因无他，还是螺钉，一位德军工程兵称，“在一节铁轨上我检查了19颗螺钉，8颗是锈蚀的。”与此同时，“火车袭击”成了打击法西斯的有力武器，一场“火车大战”在全俄大地上展开。仅白俄罗斯反抗军就炸毁了1400节运送德国士兵和装备的车厢。整个战争期间，21000列德军火车没能准时到站。

　　今年11月发生的“涅夫斯基”特快列车恐怖事件告诉所有人，“火车袭击”这一“传统”仍没有被忘却，只是在不同的时代，使用它的是不同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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