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征

　　2月3日晚，重庆前司法局局长文强在公诉人举证下很坦然地说：“（黑社会）说我是教父，我没有异议。但是他们没有真正认识到我。”

　　随着被誉为中国打黑第一案的文强案庭审推进，一个在重庆呼风唤雨十余年的“教父”轮廓渐趋清晰开来。从1996年重庆直辖前夕开始疯狂聚敛3000万元，最终拥有16套房产的文强还是重庆警界的“教父级”人物，只不过，这一段最具戏剧性的社会人生，已经在2009年的重庆打黑风暴中戛然而止。

　　黑色房产

　　1997年重庆直辖之后，地产业迅速造就了一批顶级富豪。这些曾经是泥瓦匠、小家电批发商的富豪们需要一个强大的保护伞来维护财富。

　　1996年6月，那一年酷暑来得格外早。当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通过了重庆市改为直辖市的方案，消息在小范围内流传出来，重庆政坛即将迎接巨大的震荡。文强的结发妻子周晓亚并不知道这些，那个时节她的好友周红梅不停地在她耳边吹着发财的蓝图，让她跃跃欲试！

　　10万元，喜欢记账的周晓亚在账本上浓墨重彩地记下了第一笔。当月，周晓亚在渝中区解放碑大井巷7号4单元10-1的家中忐忑不安地接受了周红梅送来的沉甸甸的纸袋。这笔相当于当时渝中区职工16年收入（1996年，重庆市收入最高的渝中区职工年收入6079元）的大礼包让文强也颇为心动。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文强迅速动用关系为周红梅揽下了重庆市江北区华音大厦的外墙装饰工程。

　　然而，文强也没有想到，开发华音大厦的香港人纪兵却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家伙。类似于纪兵的“商人”在上世纪90年代的重庆比比皆是，给重庆带来了近百栋负债累累的烂尾楼。文强的第一笔“收受”款项就让他陷入了一个连环套。2006年中信集团接盘华音大厦之后，文强找到了时任重庆市高院副院长的张 （将在异地审理）暗箱操作，周红梅被华音大厦拖欠的170万元工程款被迅速予以执行。文强夫妇能够为周红梅两肋插刀，也在于周红梅在第一笔生意上吃亏之后还是继续抱着文强这棵大树。检方证实，从1996年到2007年，文强夫妇共收受周红梅162.5万元。

　　这并不是文强的终点。随着1997年重庆直辖之后，地产业迅速造就了一批顶级富豪。这些曾经是泥瓦匠、小家电批发商的富豪们需要一个强大的保护伞来维护财富。此时的文强，屡破系列大案，在警界和当地黑社会的名头越来越响，而且土生土长的文强江湖豪气十足。后来文强在纪委自述时说：“老板们给我下套，我糊涂钻！”

　　2001年，香港中渝实业总裁曾维才通过四川的朋友结识了文强。由重庆本土出生的张松桥和曾维才创办的中渝实业在重庆甚至香港都属于一个神秘发家的地产企业。早在1992年，中渝实业就在重庆渝北区加州一代低价盘下2000亩土地，开启了一系列重庆地产史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这个企业背景异常神秘，其开发的物业包括重庆著名的部级别墅区、市级机关公务员小区“加州城市花园”等，曾维才明白，一个来自于公权机关的强大力量将易于为中渝实业摆平重庆森林里错综复杂的各方关系。检方指证，文强收受曾维才的钱款高达146.8514万元。而且检方还指证曾维才在2005年请文强为查处郭应嘉的案件提供帮助。2005年，“中国公路大王”刘根山和妹夫郭应嘉上演了一场豪门恩怨，郭应嘉曾对《中国经营报》记者披露，其全盘操作重庆魁星楼项目后，刘根山并未兑现承诺支付1亿元的费用。郭应嘉撕破脸皮之后，刘根山动用曾维才的力量通过重庆经侦总队对郭应嘉进行了致命一击。

　　事实上，半年来，重庆检方不懈调查下，揭露了文强及其党羽所庇护的黑社会染指重庆地产业的恐怖内幕。检方披露，香港著名的房地产企业棕榈泉为处置与重庆渝发建筑公司的纠纷，棕榈泉公司负责人曾刚、风革等人请重庆黑社会岳村（涉案已判处死刑）出面摆平此事。而文强庇护下的龚刚模团伙则放高利贷给重庆银海房地产和原重庆十大房地产企业同创集团，最终导致这两家企业无力偿还高利贷，银海房地产负责人蒋利和同创集团董事长张明渝只能远遁他乡。文强还为重庆兴安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出售、回购重庆市渝北区回兴镇汇龙苑地块提供了帮助，收受了重庆兴安实业发展有限公司股东周奇金所送的31万美元。

　　“教父”上位

　　大量证据显示，文强及其手下为重庆数十家娱乐会所提供保护，这导致重庆黑社会控制的色情及赌博场所一度泛滥成灾。

　　如同潘多拉魔盒，文强的欲望随着地位的稳固在升腾。2000年9月19日，文强一脚踩在杀人恶魔张君的脸上在电话里对时任重庆公安局局长的陈邦国说：“张君在我脚下。”身材矮胖的文强，此时显得异常高大。

　　2000年1月，重庆第一任市委书记张德邻和市长蒲海清罕见的同时调任，这种极不寻常的举动也引起了官场的震荡。与此同时，2000年又发生了震惊全国的重庆“白云湖”枪杀警察案，该案让公安部震怒之余，重庆黑社会经历了一次强力洗牌。昔日与文强颇为熟悉的重庆黑社会头目王渝男和王平的势力受到了彻底打击，新一代黑社会头目陈明亮、马当、岳村、岳宁、龚刚模等在这个时候寻觅到了崛起的机会。

　　2月3日，检方举证了“黑老大”王小军的证词。“为了生意好做，必须要结识文强这样的人，才能胜过同行，社会上的人都称文强为‘教父’。”王小军说：“他们（公安）喜欢拉帮结派，每个人都称霸一方，那时对公安的印象很不好，总觉得如果出个什么事情，花点钱肯定能摆平。”

　　而为了巴结这个教父，在重庆大都会大厦开设黑社会性质的豪诚国际商务会所的王小军付出了相应的代价。2004年至2007年，文强先后8次收受王小军所送的人民币24万元、港币8万元。

　　“富豪”龚刚模为把生意逐渐做大，选择了捷径。目前身陷囹圄，却又指证其代理律师李庄的龚刚模颇为不屑地说：“不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人家说你混得不好，吃不开。不过我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的人，觉得他非常讨厌。”

　　2月4日，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马当也指证文强收受了其贿赂。马当在重庆商界是响当当的一个角色，其操盘的大正商场和大世界酒店在重庆颇有名气。然而这位亿万富豪却牵扯进了重庆“最有钱”富豪陈明亮（已判处死刑）黑社会团伙。马当与渝中区政府相关领导关系异常密切。已关押待审的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彭长健供述，渝中区某领导在大世界酒店宴请渝中区公安分局成员，席间他认识了马当。“马当给我敬酒，说了一些要我关照他场所的话。他给了参加宴会的人每人一个红包，我的装有1万元。”

　　检方指证，2006年至2008年，文强利用担任重庆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职务的便利为马当组织、领导的黑社会性质的云梦阁俱乐部提供非法保护，纵容马当组织、领导的黑社会性质的组织进行卖淫等违法犯罪活动。

　　大量的证据显示，文强及其手下为重庆数十家娱乐会所提供保护，这导致重庆黑社会控制的色情及赌博场所一度泛滥成灾。

　　2005年，渝中区公安局主要负责人断然决定捣毁文强的弟媳谢才萍开设的赌场——2005年，时任重庆市公安局局长的朱明国系由原海南省公安厅厅长调任，而此后兼任渝中区公安局局长的渝中区副区长王廷彦亦是由海南省公安厅治安总队队长调任而来。

　　警界“旧闻”

　　这一切在2008年7月文强出任司法局局长，王立军于7月15日全面接管警界之后发生了逆转。

　　2月2日，与文强同案出庭的有原重庆公安局刑事警察总队原副总队长黄代强、重庆市公安局公共交通治安管理总队原副总队长赵利明、重庆市治安总队原副总队长陈涛。这三位干将加上此前已经宣判的垫江县公安局原局长徐强被誉为文强的“四大金刚”。

　　赵利明是文强极为欣赏的部下，2000年2月，赵利明揣着一万元的红包在重庆万豪酒店以春节拜年的形式送给了文强，检方调查显示，赵利明于2000年2月至2008年2月间，先后11次给文强和周晓亚行贿共计27万元，还有一幅价值364.12万元的山水画。文强在庭审时颇为感慨地说：“我当时还问了他，这画是真还是假，如果值这么多钱，他或许也不会送了！”

　　 赵利明的官场道路异常顺利。其先后担任了重庆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总队副总队长、重庆市公安局禁毒总队政委、重庆市公安局出租汽车治安管理办公室主任。

　　2003年黄代强也卷入其中。检方指证，2004年1月至2008年2月，黄代强先后十次送给文强、周晓亚人民币8.3万元及OMEGA牌手表一只（价值人民币1.2万元）。而且黄代强深得文强的信任，2005年、2007年，文强在其位于重庆市公安局的办公室内，分别将装有现金人民币41万元的纸袋和装有现金人民币270万元的旅行箱交给黄代强等保管。黄代强事实上已经成为文强财富的管家，而他也先后担任重庆市公安局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分局副局长、重庆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总队副总队长。

　　分管治安的陈涛则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重庆新生代黑社会与文强结交的中间人。利用职务便利，大肆接受经营娱乐场所的黑社会进贡的陈涛，多达35次收受他人所送的钱财，共计折合人民币10.7983万元。尽管从娱乐场所接受的总额并不多，但是陈涛却愿意下注文强，2004年至2008年2月，陈涛一共送给文强46.5万元。

　　此前，徐强已经因犯行贿罪、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没收财产5万元人民币，受贿款14.2万元予以追缴。徐强先后五次送给文强的金额高达37万元。这些行贿为徐强的升迁铺平了道路。

　　这一切在2008年7月文强出任司法局局长，王立军于当年7月15日全面接管警界之后发生了逆转。空前的打黑行动，改变了重庆警界的形象，也正在改变重庆的经济生态。

　　资料

　　扫黑历程

　　重庆打黑大事记

　　2009年6月20日

　　重庆 “打黑除恶”行动开始，重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光磊任打黑除恶专项领导小组组长。

　　6月29日

　　重庆市各级公安机关将20万份《致重庆市民的一封信》送到市民手中。同时送到的还有一个打印好回信地址印有“绝密”字样的信封以及足够的邮票。

　　7月13日晚

　　谢才萍被抓，7月21日，谢才萍因为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被重庆市公安局依法采取刑事拘留；11月3日，谢才萍被判有期徒刑18年，并处罚金102万元人民币。

　　8月6日

　　文强在北京被限制行动，8月7日上午通过民航班机押回重庆，8月8日，重庆市纪委向媒体证实，文强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9月8日

　　重庆市公安局交警总队总队长、重庆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局长陈洪刚因涉黑被双规，这是在重庆打黑风暴中落马的又一副厅级干部。初步查明，陈洪刚涉嫌充当黑恶势力团伙的保护伞。陈洪刚在被“双规”后，自杀未遂。

　　10月21日

　　重庆“打黑大审判”第一案宣判，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杨天庆等9人“涉黑”案进行一审公开宣判，杨天庆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等被判处死刑；刘成虎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等被判处死刑；骨干成员简少坤、曾川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其余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11年至18年不等有期徒刑。12月14日，杨天庆团伙9人涉黑案二审公开宣判，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最终裁定杨天庆、刘成虎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等七项罪名成立，驳回杨天庆等人的上诉，维持一审原判，终审判处被告人杨天庆、刘成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10月12日

　　重庆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借用南川区法院开审刘钟永等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案。该团伙被指控的罪名包括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妨害公务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非法采矿罪等11项，其中主犯刘钟永被指控8项罪名。10月21日，一审宣判:刘钟永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杀人等罪被判处死刑，处罚金50万元；郑新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其余被告人被判1年至17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11月3日

　　谢才萍团伙22人一审判决。

　　11月6日

　　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对以张波、张涛为组织领导者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张波、张涛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开设赌场罪等罪，判处有期徒刑17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其余12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一年至13年6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9名非“涉黑”被告人分别被判处6个月至9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1人宣告缓刑。

　　11月28日

　　重庆市高院执法局原局长、被羁押在看守所的重庆涉黑官员乌小青留下遗书后，趁同监舍被羁押人员午睡之机，避开监控录像，用棉毛裤裤腰绳在内监门处上吊自杀。11月29日，重庆市政府新闻办向外界通报了乌小青自杀的消息。

　　12月9日

　　重庆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对武隆一涉黑团伙案进行一审宣判。“黑老大”冉光国因犯六宗罪数罪并罚，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并处罚金3万元。其余7名“涉黑”被告人分别被判处2年至12年不等的刑期，3名非“涉黑”被告人分别被判处3年至一年半不等的刑期。

　　12月22日上午

　　王兴平被依法执行死刑。巫山县“黑老大”王兴平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贩卖毒品罪、抢劫罪、非法买卖枪支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开设赌场罪、行贿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54.2万元。

　　12月31日

　　有“米老鼠”之称的开县黑老大李义等涉黑案二审宣判，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对李义等26人犯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强迫交易罪等一案进行二审公开宣判，驳回李义等18人的上诉，维持原判。 李乐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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