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洁 上海报道
平均年龄只24.9岁的德国国家足球队,在2010世界杯“蝉联”了季军。
关注者们,津津乐道于他们的年龄,23人中,有13名85后。还有那多元的面孔,23人里,11位有移民背景,其中7个不唱德国国歌。
众人印象中严谨得有些刻板的日耳曼战车,竟然转型了。这种变化,自2000年始。
这一年,在政治上,为解决老龄化和产业发展之需,德国新国籍法开始实施生效;在足球领域,着眼于后备人才培养的青训体系全面铺开。
全德366个培训中心,每年2000万欧元的投入,每周约1.4万名11岁—14岁的青少年的踢球活动。德国足球“十年磨一剑”,终于在南非绽放惊艳之花。
3次金杯,4次亚军,4次季军,德国人想要的,还不在一时。他们的逻辑,是通过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体育的等等各方面总动员,把他们最爱的运动——“足球”,打造成和他们最爱的产业——“汽车”一样。
The Best or nothing。
战车配件 全球采购
“像厄齐尔、赫迪拉、博阿滕这几个球员,都是在德国出生的,算是移民家庭第二、或第三代成员。国家队唯一一个真正的老外,是巴西人卡考,他选择为德国效力。”
7月10日,德国足球历史学家Hardy Gruene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做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区分。
但他更想强调的是,这样的球员进入国家队,并且担当重要的角色,是德国社会进入21世纪后多元文化特征的一个表现。
“足球就像一门共同的语言,是大家共同的行为层面。这既表现在地区层面——即使是最低层次比赛的球队,都呈现多种族球员状态——也包括联赛以及德国国家队。”他说。
世界杯总结时刻来临,德国有不少声音认为,这支德国“国际队”,甚至可以作为总理默克尔思考如何实现一体化的范本。
23名国脚里,克洛泽、波多尔斯基、特罗霍夫斯基,是从波兰回归的德国移民后代;厄齐尔、塔什彻家庭移民自土耳其;戈麦斯(西班牙)、博阿滕(加纳)、奥戈(尼日利亚)、赫迪拉(突尼斯),其父母只一方是德国人;卡考是德籍的巴西人;马林则是来自塞尔维亚的战争难民家庭。
这当中,对于几名波兰裔球员来说,德国方面对他们的定义并非移民,而是“归侨”。
二战后,波兰德国重新划界,大批德国人被迫返德,也有一部分人留居。他们部分是日耳曼人,部分是曾拥有德国国籍的波兰人。1990年代初,重新统一的德国修改了国籍法,允许类似克洛泽、波多尔斯基和特罗霍夫斯基这样的家庭,重返德国。
尽管少数保守派,还爱拿“护照上的德国人”说事,但日耳曼战车的零配件,已顺利实现了“全球采购”。
当赫迪拉说:“我是一个德国人,一直坚信将为德国踢球”;当马林言道:“我说德语,用德国人的方式思考,用德国的方式踢球。除了为德国效力,我还有什么选择?”
是出生在德国的斯图加特,还是波黑的波斯尼亚格拉迪什卡,这支全球化联队的内部,彼此间不存在这样的疑问,也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一体化融合
对于国家队在世界杯上展露的新颜,德国内政部长托马斯·德梅齐埃Thomas de Maiziere直言,“这是个巨大的进步,是德国民族融合加强的表现”。
过去十年间,德国两部法律的设定,被认为对吸引足球移民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2000年1月1日,德国新的《国籍法》正式生效。这部法律在德国历史上第一次有条件地承认了双重国籍,将传统的确定国籍方式由“血统论”改为了“出生地论”。为很多移民后代加入德国国家队扫清了障碍。
2005年1月1日,德国《移民法》正式实施,标志着德国首次正式承认自己是一个移民国家,并把“融合”作为了一项法定任务。国家队不应使用归化球员的无形禁忌,也逐渐开始消弭。
目前,德国社会8200万人口中,外籍人口已占了700万。
Hardy Gruene告诉记者:“厄齐尔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职业目标,定位在德国足球身上。现在德国很多土耳其人开的小酒馆里,也都挂着德国国旗。从政治角度来说,这无疑是德国的一个巨大胜利,也表明了这个国家的开放性。”
不过,在德国足协(DFB)新闻官Roy Rajber看来,德国足球今日的成功,并不是哪一部法律的功劳,而是一个自然的结果。
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联邦政府关于移民和国籍的法律,只是其中一个话题,但和足球本身没有关系。足球水平发展的高低本身,并不是由入籍的办理速度、数量多少来决定的,更重要的是,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不管他们是否具有德国国籍,都有融合一体的想法。”
因为,德国足协在这上面曾经吃过亏。
早前,在德国出生、踢球的巴斯图尔克,天才少年努里·沙欣,以及阿尔滕托普兄弟,都选择了土耳其、甚至反过头以击败德国而扬名。
数番激烈讨论后,德国足协开始行动——在各地设置专门的办公室,用于联络年轻球员,尤其是移民家庭后代,以增强其对德国的归属感。
十年摸索,德国足球吸引移民球员,已从邓迪、绍尔和阿萨莫阿等单纯的技战术需要,转向通过种族融合提高水平的层面。
“足球,不在意你说什么语言,信仰什么宗教,或者归属哪种文化。它是把人联系在一起的运动。德国足协就在这个意识前提下,在社会领域做更加积极的尝试工作。”Roy Rajber说。
本土制造
就像在球场上,即使融入了拉丁派技术风格,也绝不能抛弃坚韧的德意志精神。球场外,在重视移民球员的同时,德国足球也没有放弃令其骄傲的“德国制造”,尤其是青训体系再造。
“出于1990年代末、2000年代初那么多场国际比赛失利的背景,德国足球培养后备力量的体系开始系统化变革。所有的职业俱乐部,自那时起开办青少年训练营,以培养后备人才为己任。现在大家看到的球员像厄齐尔、赫迪拉和穆勒,都是来自于这样的青训营。”Hardy Gruene告诉本报记者。
从1996年欧洲杯夺冠,到1998年世界杯折戟,时任德国主帅的福格茨辞职,留给德国足协一份长达80页的报告书。开篇即拿30多岁的平均年龄开炮:“我们的青训出现了严重问题!”
2000年欧洲杯,德国队最终小组垫底,更耻辱的是,39岁的马特乌斯那次都被临时抽了壮丁,阵中唯一的“80后天才”代斯勒,最终也未有贡献。
这是德国足球的一次触底,随之而来的,是反弹。
Roy Rajber也告诉本报记者,正是从2000年起,德国足球开始着手一个名为“发现年轻天才”的球员培养计划。平均每年投入2000万欧元用于青少年培养,并建立起完备的青少年足球三级培训体系。
德国足协明文规定,职业俱乐部必须具备自营足球学校,才能领到运营执照。366个训练中心以当地俱乐部的基础设施为主体,组成全国性网络,德国足协指派教练,指导每周大约1.4万名年龄在11岁到14岁的青少年踢球。
而这还不属于职业化管理,仅以培养“兴趣、技术和意识为主”。如果确有天赋,这些青少年可以参加高一级的46所俱乐部学校。此外,还有29所学校被指定为精英足球学校,小球员可在此接受普通教育,在课余时间训练,直至参加大学考试。
目前,德甲俱乐部每个赛季在足球学校上投入约为7500万欧元。
Hardy Gruene表示:“从经济的角度来说,俱乐部当然对此有很高的兴趣,因为培养一个球员,比购买一个成熟球员,要来得便宜。比如不莱梅和斯图加特,在培养后备人才上都是做得很好的俱乐部。”
2006年德国世界杯,克林斯曼的青年军初尝果实。揭幕战,23岁的拉姆打入第一球,季军战,22岁的施魏因施泰格两脚远射淘汰葡萄牙,赛后,21岁的波多尔斯基摘得最佳新秀奖。
此间,德国足球自我“造血”功能的收获渐现:各级德国青年队在2009年欧洲足球U21、U19和U17三项锦标赛上全部夺冠,青春逼人,笑傲全欧。
又一个四年,到了南非,最佳新秀奖依旧毫无悬念地属于德国人,21岁的托马斯·穆勒。同时,他还以5个进球、3次助攻,拿下了本届金靴。
豪门支柱
“穆勒等很多国家队员来自拜仁,这是肯定的;德国足协和拜仁俱乐部,在带领德国足球前进以及树立成功榜样上,有着共同的利益,这也是肯定的。”
Roy Rajber说:“拜仁很高兴,能成功为国家队输出自己的球员。这就像当拜仁出现在欧冠的决赛场时德国足协感到高兴一样,因为,所有人都是赢家。”
2010世界杯,再次证明了一个道理:一支成功的国家队背后,一定有一支成功的俱乐部。
如巴萨之于西班牙,如拜仁之于德国。两国国家队的23人名单中,都各有8人来自这两大豪门俱乐部。
当德国队淘汰阿根廷杀入南非世界杯半决赛后,4强中来自拜仁慕尼黑俱乐部的球员合计11人。德国媒体骄傲地说,“拜仁慕尼黑,世界杯最佳俱乐部!”
“目前德国足球俱乐部里有较大潜力发展的,还有多特蒙德、沙尔克04、不莱梅、汉堡和斯图加特。”Hardy Gruene分析认为,“对于部分俱乐部来说,当然有发展成为跨国公司的可能。但目前能和皇马或者切尔西匹敌的德国俱乐部,只有拜仁。”
上月公布的欧洲收入榜中,拜仁慕尼黑以2.9亿欧元的收入仅次于皇马、巴萨、曼联,位列全欧第4。领先其欧冠决赛对手国米将近1亿欧元。
尽管2002年基尔希电视台破产后,德甲球队在转播费的收入就一直十分惨淡,但在衡量赚钱能力最重要的指标——商业收入上,前西德巨星、拜仁主席赫内斯,用高达1.593亿欧元的营销收入,展示了他足球外的商业天赋。
相比国米1.157亿欧元的高额转播费,拜仁6960万欧元只是其一半多。但国米的5260万欧元的商业收入,却仅是拜仁的1/3。
金字塔基座
而拜仁身后,整个德甲,也在08-09赛季,力压英超成为全世界最赚钱的足球联赛。
德勤会计师事务所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上赛季,德甲运营利润达到了1.41亿英镑,成为全欧洲利润最高的足球联赛;而英超由于工资攀升幅度超过了营收增长水平,使得整体的运营利润从1.85亿英镑下降到7900万英镑。
另一组数据则是,英超总债务33亿英镑,其中主要来自曼联、利物浦这样的豪门球会所背负的巨额收购贷款,光是曼联的债务就占据了接近1/5;而德甲,因实行与利润率挂钩的许可制度,上赛季“18支球队之中有11支盈利。”
“作为一个品牌,一项赛事,德甲的情况非常出色,”德国足球职业联盟(DFL)的首席执行官Christian Seifert说,“我们拥有一项非常有意思的赛事,同时也是一项稳定而可持续性发展的生意。”
此外,德甲的场均观众数也为全欧洲最高,上赛季为41904人,第二名英超,仅为35592人。
在别国联赛球星经济的冲击下,德甲经营者却通过控制球队薪水和转会费,包括“主队俱乐部须将10%球票提供给客队球迷,同时作为免费的火车票和地铁票”这样的规定,在金融危机里也赚了一笔。
德勤方面认为,德甲俱乐部的经济基础扎实,经得起经济衰退的考验;其51%的薪资比,也是欧洲五大联赛里最健康的。
但更让德国足球有健康气韵的,还是其金字塔顶端之下,庞大而稳固的足球产业根基。
据德国足协今年3月发布的数据,德国如今各类足协、俱乐部总会员超过650万,占到德国总人口的近8%。
德国全国现有足球队近18万支,其中男足中有82599支14岁以下的球队、18326支15—18岁的球队、62108支18岁以上的球队;而女足中还有8665支16岁以下球队和5341支16岁以上球队。
无怪半决赛后,当青春之师输给老辣的西班牙,德国足协主席茨旺齐格宽容而高调:“与西班牙队相比,我们拥有未来,因为西班牙队要比我们老!”
这一场失败,同样让这个产业的衣食父母、一切商业利益和情感来源所在的德国球迷们,放下了惯有的德式批评,动情说出“一个国家拥抱你们”。
因为他们都觉得,德国足球的精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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