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稀缺”
2010年12月,美国投资大师罗杰斯预警称,通货膨胀可能已蔓延至全球,在这种情况下,实实在在的资产才能起到保值作用,因此,大宗商品依然值得持有。而一旦全球经济好转,大宗商品将因供应短缺而价格上涨。
资源,尤其是稀缺性资源,正在成为全球资本追逐的焦点。
在这场全球资源争夺战中,中国企业,无疑是其中一股重要的新生力量。它们富有进取心,不过,依然难免略显稚嫩。
本报记者 郁鸣 南京报道
自2006年8月出任华东有色地勘局(下称“华东有色”)局长以来,邵毅开始了他一周工作六天的生活。短短四年不到,这个不起眼的国内地质勘探单位,竟因海外并购闻名于业内。
从澳大利亚的Arafura Resource(下称“ARU”)到非洲的Weatherly International Plc(下称“WTI”)、南美洲的Jupiter项目,再到澳大利亚的Northern Uranium(下称“NTU”)和GLOBE METALS & MINING(下称“GBE”),当国内矿业大佬还在摸索“走出去”路径时,华东有色俨然已成为国际矿产资本市场的老手。
“现在的经济环境,确实给了他(邵毅)一个难得的机遇。”作为一同在江苏宿迁打拼过的同事,江苏省工商局局长佘义和,如此评价华东有色大举海外收购。
作为全球最大的制造基地,中国需要全球化的资源供给。对矿产资源的极大需求和国内矿产资源的捉襟见肘,让中国企业有了“走出去”的充分理由。作为中国最早进行大规模收购国外矿产资源的代表,紫金矿业董事长陈景河曾对本报记者表示,其所收购的海外资源,目前的价值已十倍于投资成本。
但就如中国经济崛起引发的担忧,中国企业的海外收购,也引发国际矿业界的“敌意”。此前,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中铝梦断力拓。
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副会长尚福山称,为避免国家形象遭受损坏,中国政府准备对进行海外矿产资源并购的企业进行资质认定,鼓励像华东有色这样的地质勘探单位走出去,“通过帮别人找矿发现财富,既满足了国内的需求又增加了别国财富,避免了对立”。
2009年6月至今,在华东有色介入的5个海外项目中,1个已经成功,3个失败,1个仍在进行。它的经验和教训,将为其它中国矿业公司提供有益的借鉴。
避不开的敏感地带
现在,邵毅在谈到华东有色的海外并购时,已经很少谈到稀土了,而半年前,他还在高谈海外的稀土机遇。
2010年11月,当华东有色对GLOBE METALS & MINING公司(下称“GBE”)并购协议在资本市场公布后,第二天,这个以铌矿项目为主的上市公司,忽然被澳大利亚当地媒体称为“新兴稀土供应商”,邵毅感到不解和担忧,或许还有一点愤怒,“它的稀土项目是否有商业价值还很难说”。
11月12日,华东有色与GBE签订股份认购协议,前者以0.345澳元/股的价格收购GBE约51%的股份,总价约为2.67亿元人民币。
“铌才是GBE的核心资产,它的稀土资源能否被开发,目前还未可知。”但邵毅没有想到,他在谈判中“都没有正眼看过的”GBE公司的稀土资源,竟会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半年前,邵毅与众多海外矿产商一样,为中国实行稀土出口限制大喜不已。因为,这将让他2009年的一宗收购大幅增值。
2009年6月,华东有色与澳大利亚稀土上市公司ARU公司,正式签订股权认购协议。华东有色以2294万澳元的代价,成功收购ARU公司24.86%股权,成为其最大股东。
在中国稀土管制政策的推动下,世界稀土产品价格快速回升,至今已基本涨至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前的历史最高水平。而稀土产品价格的快速回升,也推动了ARU股价的快速回升,时至今日,华东有色对ARU的投资,已升值至二倍以上。
不过,当稀土成为一种全球敏感的资源,华东有色也因此遭遇打击。
2010年9月,华东有色对Northern Uranium Limited(下称“NTU”)的收购宣告失败,因为,这同样是一个涉及“稀土”的项目。
此前的8月7日,华东有色与NTU签订股权收购协议,以约1亿人民元获得NTU51%的股权。NTU是一家在澳大利亚证交所上市的公司,其核心项目为高品位铀矿Gardiner-Tananmi,总体矿权面积达1万平方公里。如能实现对NTU的收购,华东有色将能获得梦寐以求的海外上市平台。
但NTU在澳大利亚北部省的两个高品质的稀土项目,最终令华东有色败兴而归。在华东有色与NTU的交易公布之后,澳大利亚最大的稀土企业Lynas,开始出手争夺了。
虽然,NTU当时的股价已经大幅上涨,但仍挡不住争夺者逆市而动的热情。Lynas开始高价收购NTU第一大股东的股份,一家疑似中文名的个人投资者,也开始对NTU第二、第三大股东进行收购。
8月底,NTU高管告知华东有色,除非提高价格,否则交易很难继续进行。
对邵毅来说,竞购者Lynas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意外。仅仅几个月前,资金链紧绷的Lynas,曾一度接近于被中国企业并购。
2009年5月,中国有色矿业集团称(下称“中国有色”)将出资2.52亿澳元,收购Lynas 51.6%的股权。但2009年9月底,在交易被多次推迟后,中国有色宣布放弃对Lynas的收购,原因是,无法满足澳大利亚外国投资审核委员会(下称“FIRB”)寻求的“更多承诺”。
虽然未能获得来自中国的资金,但全球稀土市场的突然回暖,却拯救了Lynas。它最终从日本矿产商那里获得一单数额巨大的稀土供应合同,资金问题迎刃而解。对于华东有色来说,这当然不是个好消息。
在Lynas介入之后,9月,华东有色与NTU之间刚刚签订了一个月的收购协议,最终宣告撤销。
监管机构的门槛
事实上,NTU同样没有得到交易监管部门——澳大利亚外国投资审核委员会(FIRB)的“祝福”。
2010年10月,包括邵毅在内的华东有色高层,集体拜访了澳大利亚矿业部部长Martin Ferguson以及FIRB。虽然,对NTU的收购已告失败,但华东有色还拥有另一个澳大利亚稀土公司——ARU。
在2009年6月完成了对ARU收购后,2010年3月和11月,华东有色却未能参与ARU的配股。邵毅称,对于ARU的配股,华东有色并非不愿意,而是面临困难时所采取的一种策略。
根据澳大利亚当地的法律,国外国有独资或控股企业在澳大利亚的资本运作,必须获得FIRB的批准,“即使在二级市场买卖一股也要审批”。如果华东有色想要参与ARU的配股,亦是如此,但邵毅称,目前,澳大利亚政府对所有与稀土项目相关的审批,基本均持否定态度。
据邵毅透露,在拜访FIRB时,华东有色还承诺,无意代表一个国家在澳大利亚抢夺稀有资源,其收购只是一种商业行为,为避免引起政治敏感问题,华东有色愿对ARU采取更为灵活的政策,不仅公开声明“绝不控制和参与稀土的销售”,对ARU的融资配股也将持更加谨慎的态度。
而从当时与FIRB接触的情况来看,对一般性的资源,澳大利亚政府都欢迎中国企业来合作,甚至铀也可以,但提到稀土问题,却比较敏感和谨慎,邵毅称,“对方虽然没有直说,但今后想要在澳大利亚投资稀土项目,难度一定是可想而知的”。
让他颇感郁闷的是,“日本政府以及西方国家为稀土问题大打口水战,但对我们企业来讲,这完全是一种商业行为,我们既没有对稀土的包销权有任何约束,也没有对稀土的供应指手画脚。我们仅仅认为,在稀土成为现代材料革命当中最重要的因素以后,稀土的价值将非常高昂。对企业来讲,稀土就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商品,但我们绝不会就稀土的销售和其它,对ARU公司有什么特殊要求”。
事实上,ARU对华东有色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邵毅称,在收购之初,ARU曾把华东有色当作救命恩人来看,但随着全球稀土市场形势的变化,ARU对自己的中国色彩已不满意,并试图借助“去中国化”,来抬高自己在日美企业中的身价。
2010年11月,ARU已从美国募集了9000多万澳元。不过,这次融资需要特别股东大会批准,当ARU得知华东有色可能会投反对票时,竟给华东有色发来了一份以“中国国有企业控制澳大利亚稀土企业”为主要内容的公告草稿。在邵毅看来,这俨然就是一种威胁。
邵毅认为,ARU的态度发生180度的大转变,折射出国际稀土问题的复杂性。而对于这一商业上堪称成功的收购案例,邵毅仍有疑虑:“稀土争斗激烈而又诡秘,原本实实在在的商业项目,忽然增加了扑朔迷离的政治色彩。”
四分之一的成功
因稀土争论而遭遇的困难,只是华东有色海外收购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之一。
从ARU到WTI、Jupiter、NTU以及最近的GBE,已经成功的只有ARU这一项目,NTU已经失败,而WTI、Jupiter项目也接近失败。
2009年9月,华东有色与WTI达成交易意向,拟以0.036英镑的价格认购WTI新发行的4.468亿新股,从而获得其50.1%的控股股份。WTI主营业务为基本金属采选和冶炼,生产地主要在纳米比亚等非洲国家,2006年,其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二板上市。
“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有境外上市公司,这次拥有的不仅是一份矿产,更是一个境外融资平台。”当时,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邵毅兴奋地表示。
但没有想到的是,WTI大股东亦是一个原材料供应商,因担心华东有色与WTI的交易会影响其原材料的冶炼,于是买走了WTI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冶炼厂。
“被买走的冶炼厂,是WTI的一个核心资产,我们没有想到,WTI会发生这样的资产变更,最后不得不放弃。”邵毅总结说,在随后的海外并购中,华东有色都会加入资产变更条款,“所有资产变更,必须得到我们的同意”。
巴西的Jupiter项目的失败,则是因为,该项目与邻近项目在开采权问题上切割不清,但“Jupiter项目的所有人,当初并没有向我们说明这个问题”。
而在总结NTU项目的教训时,邵毅称,虽然稀土市场突然回暖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我们与股东缺少交流,也是一个重要问题,以致在股权发生重大变更后,我们才知晓”。
在三次失利之后,2010年11月,在洽购GBE时,华东有色已特别注意与股东的沟通,希望在获得公司管理层的认同之时也获得股东的认可。
虽然,拥有稀土资源的GBE,同样受到资本市场热捧,但邵毅称,目前,GBE的收购前景已十分明朗,进展也十分顺利,这主要得益于前几次不成功收购所学到的经验,包括低调谈判、使股价不出现大幅波动、以及与股东之间良好的沟通,等等。即使烦心事不断,但邵毅仍觉得,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
“起码到2011年年中,仍是国际并购的机遇期。”
在邵毅看来,金融危机使许多境外上市公司的融资十分困难,而这正是中国企业低成本收购的重要机遇期。目前,仍有大量的海外项目文件放在他的案头,“国外很多资源项目对资金非常饥渴,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谈”。
而对于邵毅来说,获得资金并不困难。“以一个价值1亿美元的项目为例,只要获项目60%的股权就可以控制该项目,即6000万美元左右,就可以控股一个1亿美元的项目。而在这6000万美元中,70%可以通过贷款解决,企业只需出1800万美元,如果再建立一个私募基金,那企业只需出私募基金的三分之一即可控制此基金。因此,一个价值1亿美元的项目,企业最终只需要600万美元即可完成收购。虽然我们年收入才10亿(人民币)左右,但这么多海外项目做下来,资产负债率才18%。”
在他看来,中国在金属矿产领域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国际矿业公司,“中国的经济安全,靠的是有实力、有活力的中国自己的国际矿业公司。而华东有色的目标,就是要做中国金属矿产领域的国际矿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