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勇
武大弊案起底
编者按/ 象牙塔何以变成了贪腐的温床?
我们在指责武汉大学常务副校长陈昭方和常务副书记龙小乐的同时,是否应该更深入地考虑监管机制的问题?自上世纪90年代教育市场化改革以来,大规模的扩招和新校区建设已经让学校变成了市场主题,但监管体制却没有相应的改变,没有监管、腐败成本低等现实让这些集官、学、商于一身的大学官员,在集中采购、招生、后勤服务建设等众多环节,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中饱私囊的机会。谁能保证不会有更多的陈、龙出现?
2010年12月24日,武汉下了一场雪,白雪掩映中的百年名校武大迎来了新一任校长,在武大任职长达9年的校长顾海良调离武大返京入职教育部,继任者是从山城重庆来的重庆大学校长李晓红。
而在顾海良卸任的前一年,武大发生了震惊教育界的腐败窝案(详见本报2009年10月19日《武大“窝案”:揭开高校腐败冰山一角》),就在顾离任前的2010年12月14日,“武大腐败窝案”的主角之一、武汉大学原常务副校长陈昭方涉嫌受贿一案在湖北省荆州中院开庭审理,而在10月22日,另一主角、与陈昭方一同被查的武汉大学原党委常务副书记龙小乐涉嫌受贿案,也在荆州中院开庭审理。
顾海良在任时多次强调高校要去行政化,但陈昭方和龙小乐腐败窝案却正是发生在象牙塔里的“校官”腐败案件。
危险的学商关系
根据检方对陈昭方的指控,陈于1999年至2009年在担任武汉大学副校长、常务副校长期间,利用分管后勤、基建、财务等工作的职务之便,为有关单位和个人谋取利益,共收受他人贿赂157.9万元人民币、1.6万美元、价值34.6725万元人民币的别克商务车一辆和价值2000元人民币的购物卡,款物折合人民币共计205.5725万元。
而款物来源主要就是此前被媒体广泛报道的巴能军——武汉弘博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被指控为最主要的行贿人。起诉书指称:陈昭方涉嫌收受的贿赂中,有115万元人民币、1万美元和别克商务车一辆收自巴能军。
巴跟陈结识于1996年,而彼时两人仅是师生关系。那一年,时任湖北民鑫信用社总经理的巴能军想到武汉大学经济系读博士,通过原湖北省教委某副主任介绍,认识了时任武大总会计师的陈昭方。经陈昭方推荐,巴能军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武大经管学院西方经济学博士生。陈昭方也在武大经管学院工作多年,并多年担任学院的党委书记和博导。
如果两人从那时起只要仅仅维系单纯的师生关系也不至于使昔日的老师成为今日的阶下囚,但遗憾的是两人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并不断地逐利。
1998年,原本想转行做涂料、油漆生意的巴能军得到老师陈昭方的建议,向高校后勤社会化方面进军。那时,武大正值高校扩招和后勤改革迅猛发展之际,武大将建设大批学生公寓,巴能军可以投资建设,建好后再租给学生使用,巴收取租金。
而陈昭方当时正分管武大后勤改革,有巨大的决定权力。
2000年起,在陈昭方的指点和帮助下,巴能军先后从武大那里承揽到武大学生公寓并成功与武大合办武大东湖分校,而攀附陈昭方这棵大树,巴能军在武汉的民办教育界呼风唤雨,一个原本与教育产业不搭边的武汉弘博集团在短短的9年间一跃成为湖北省最大的教育投资企业之一。之后,巴能军分别与中南民族大学和军事经济学院合办了中南民大工商学院和军事工程学院地方学院。
9年时间,三所民办高校再加上后来创建武汉弘博软件教育学校,巴能军的总资产已经过10亿元、年收入近8亿元,成为湖北省全省最大的教育投资企业之一。
当然,同学业上的知恩图报一样,作为商人的巴能军也需要在生意上对自己的商业伙伴投桃报李。
在2000年建设武大弘博公寓时为了增加公寓的入住率和顺利地融到资,巴给陈昭方送了10万元现金,希望他多做协调工作,在项目上多给关照,而在陈的关心和支持下,武汉大学与弘博集团随后签订的合同中,明确了武汉大学承诺95%的入住率和为弘博提供融资支持的款项。
但由于巴资金实力并不雄厚,2001年,巴能军在建弘博公寓时公司的资金链又出现了紧张。当时弘博向银行贷款很困难,但银行提出了拉存款的交换条件。巴又给陈送了20万元寻求帮助,之后,陈指使时任武汉大学出版社社长的江建勤,将出版社2000万元人民币存入巴的贷款行从而顺利拿到贷款。
2001年年底,弘博学生公寓竣工并投入使用。2001年年底的一天晚上,巴能军再次来到陈昭方家,送给陈5万元,感谢陈对他的关照,并称这是投资分红。
2003年下半年的一个晚上,在如愿以偿地中标武大东湖分校后,巴能军又带着20万元去陈昭方家里表示“孝敬”,而陈也心照不宣地笑纳了。
对于陈昭方和巴能军的这层关系,武大一位教授这样形容:巴能军是商人,陈昭方是“校官”,跟地方官商勾结性质一样,当学商勾结在一起时他们同样是一个利益共同体,逐利是他们的共性。
无有效监管
在对陈昭方的指控中,令人震惊的是,陈昭方被指控的涉嫌受贿金额中,有大约12万元来自于武汉大学下属单位,涉及多人,请托的事项包括签批工作经费、违规招生等。
检方指控,2002年至2009年,陈昭方担任武大副校长、常务副校长期间,利用分管财务工作的职务便利,为武大后勤保障部、武大出版社、武大继续教育学院在申请工作经费、解决拖欠款项等方面提供帮助,为此,涉嫌多次在春节及家中办事之际收受上述单位负责人给予的人民币11.9万元及2000元购物卡。
其中,2005年至2009年,陈昭方从校长预备费中为武汉大学后勤保障部签批工作经费18次,一共135.5万元,为此,他涉嫌多次收受该部原部长江建勤给予的人民币共计5.4万元及2000元购物卡。
此外,陈昭方还涉及一起招生腐败事件。检方指控,陈昭方利用担任武汉大学常务副校长的职务之便,为该校某领导朋友之女破格录取为武汉大学研究生提供帮助,涉嫌收受3万元人民币。
知情人士透露,2009年3月,武汉大学研究生院某工作人员朋友之女参加全国研究生统一入学考试,初试成绩未达到武汉大学法律硕士复试分数线,该工作人员请武汉大学某领导帮忙。该领导找到陈昭方,陈安排将该女生列入武汉大学董事会拟破格录取名单,后该女生成功入学。
据接近办案人员的人士透露,在办案过程中,陈昭方交代其在担任武大校领导期间,在春节等节日及家庭的红白喜事中,收受下属单位多达100万元人民币,这些人单次所送的金额多在5000元以上。
武大法学院一教授申厚(化名)是最早向有关部门举报陈昭方的人士之一。早在2004年陈昭方刚当上副校长之际,他就向有关部门反映陈的一些情况。在其递交给中央有关部门的一封举报信中,他列举了多项陈的“问题”。
申厚还反映,陈昭方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担任武大经济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以来,每年都为亲朋好友、为省、市官员本人或子弟报考武大大开后门,违反原则给予降低分数或免试录取的待遇,他个人则捞取经济、政治上的好处。陈的小儿子,在清华读研究生时,转学回到武大的行为,也被某些举报人认为是其滥用权力的体现。
而类似像申厚这样的举报人在武大还有多人,甚至在武大晨练的人群中,关于陈腐败问题的讨论,已经成为近一两年中公开的日常话题。但他们的举报反映到有关部门后一般都泥牛入海。
由于对陈昭方的举报一直不断,武大的几位教师透露,上级有关部门曾为此专门派出了调查组进驻武大,但经过一番周折后却得出结论,陈昭方“在经济上没有任何问题”。
“武大行政官员里出现这么多腐败案,一方面说明陈昭方控制的武大行政系统非常混乱,另外一方面也说明陈昭方的控制能力和反财务侦查能力很强,如果不是巴能军犯事,马上就要退休的陈昭方说不定还能逃过问责。”
事实上,每到风声紧的时候陈昭方就开始退钱,而风声一过陈昭方就又开始收钱。
据陈昭方案庭审时公开的信息显示,2009年四五月间,当陈昭方获知原武大后勤保障部部长江建勤被纪检监察机关调查时,赶快便将后勤保障部送给他的2.5万元退还给了后勤保障部。
而巴能军的证词也显示,2009年年初,陈昭方被举报,有关部门要调查陈时,陈赶快退给巴能军15万元人民币和1万美元,又要求巴将送给他的车子开回去。
权力集中大患
其实在陈、龙二人被抓之前,武大后勤基建领域已经发生多起腐败案件。
2007年,武汉大学原后勤服务集团的两位中层干部朱山河和何力因为受贿被抓,在武大校内引起不小震动。曾担任武大学工处处长、武大出版社社长、武大后勤保障部部长的江建勤也因为受贿和贪污罪获刑。
武大部分老师们质疑,作为直接下属的后勤中层被抓,主管副校长的陈昭方肯定也会受到牵连,但陈昭方却安然无事,这显然是缺少有效监管。
武大法学院退休教授宋太郎未退休前曾经为两任校长担任过校长法律顾问,在为前任某校长当校长法律顾问期间曾经经手过一个合同。
当时武大准备改造校园电信设备,项目承包方、武汉电信局在工程合同里面曾提出,让武大把电信设施归武汉电信局所有,并且武汉电信局再派12个人到武大工作,其中12个人的工作、工资福利待遇都要由武大来承担。
“这个合同明显是对武大不利的,武大本身的电信设施都应该归武大所有,怎能归外方所有呢?此外,武大还要额外承担武汉电信12个人的人事安排,这样的合同明显是不公平的。”宋太郎于是在合同上逐条批示不同意。而这件事之后,学校再也没有聘请他为校长法律顾问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某时任校领导的儿子在武汉电信工作,这里面有没有其他猫腻我不敢说,但像这样在由校长亲自过问的合同都出了问题,可以想象我们有些领导的做法超出了其权力范围。”宋太郎说。
武大后勤系统一位干部向《中国经营报》记者反映,在武大校属的弘毅酒店建设过程中,原先预定由校基建处管理的内部装修工程,被陈昭方紧急叫停,并明确指示交由后勤集团总经理朱山河负责,朱山河此后又因一系列工程施工中的弊案而被司法机关查办。
武大校医院本部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向记者反映陈昭方领导下的校医院也是弊案丛生。据其称,校医院的药品采购虽然都招标,但是药房的药品出库、入库实际上都是药房主任一个人说了算的。本来药房一个保管一个会计是分开的,医院对外也都是分别设置了,两者本来都应该相互监管、相互监督。
但实际上,武大本部校医院都没有分开,有部分药品虽然招了标,但自己想买就买了,比如一些特许药,药房负责人自己买,自己发,很多医院员工都不知道这笔账。
“武大校医院在武大仅仅是一个小部门,但每天药房都有500张左右的处方,不算药品器械,每个月本部医院仅药房采购都在200万元左右。药品用量非常大,但管理非常混乱。”上述武大校医院本部医院人士表示,“虽然有体制,但是没有监管,上面没人管,下面也就没人管了。”
在这种监管无序的状况下,医疗服务质量自然无法得到保证,一度发生过无辜在校生因诊治不当造成青霉素过敏死亡的重大医疗事故,校医院某院长也曾因经济丑闻而踉跄下台。
“过去武大的监管还是很严格的。”武大一位健在的老红军、20世纪80年代曾担任武大纪委书记的张焕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武大当年为与法国合作办学,时任武大党委书记和校长带队到法国去考察访问,曾经将部分未花完的外汇私分,后来回国后遭到调查,最后做了处分。
“可以说,在当时的武大,监管机制还是很严格的,不管是上到校长还是下到普通一位后勤员工,只要违反纪律都能得到相关处理。当时这些情况都可以处理,为什么反而到了现在一些问题不能得到监管呢?”张焕潮说。
武大多位退休教授直言不讳地表示,这不是说我们没有去建设完善监管体系,而是一方面监督体系的建立完善速度已经赶不上形势快速发展;同时另一方面,一些校领导和腐败分子总是千方百计独揽大权,造成权力高度集中,甚至形成一个“沆瀣一气”的掌权派利益既得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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