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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轨者”张居正:一个体制外成功经理人的原罪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4月01日 05:43  南方都市报

  大明公司首任董事长洪武皇帝精明强干且师心自用,他居然在公司的权力架构中,取消了总经理的位置!然而严酷的事实是:不是所有的董事长都是称职的总经理。(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洪武帝之后的大明公司董事长们,只好偷偷摸摸在后院里雇几个帮工捉刀,这就是内阁大学士。尽管大学士们对企业的体制问题了然于心,但却无计可施,谁叫他们只有捉刀权,且还有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公公们内斗牵制。直到泼天大胆的张居正出现。

  为实现公司利益,满怀职业经理人责任感的张居正不惜游走在公司正统体制之外,结好阉党,架空皇权,将最高权力悉数集于己手,从而推行了一场成功的改革。

  然而这种“越轨”式的成功,已经逾越了大明公司企业文化所能容忍之极限,从而使张在死后遭到清算,公司的权力架构也从此失衡。

  当张居正于1572年坐上大明首辅位置的时候,大明朝这头老恐龙已活了两百零四岁,正晃悠悠蹲在历史崎岖的山道上拼命喘息。

  开创大明帝国的洪武皇帝,除了给子孙们留下一个疆域辽阔的帝国,还有一套相当折腾人的“洪武体制”:低效率的财政体系与不稳定的货币政策相互干扰,让大明朝空有强大的国家实力却无从兑现,从而在与瓦剌、鞑靼等国际对手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局面。

  此前两百年中,并非无人意识到“洪武体制”的问题,但即便是精明强干如夏元吉之辈,也只是对糟糕的货币体制略加修补,而不曾真正跳出洪武爷划下的圈子———因为深谋远虑而又小家子气的洪武爷,在“洪武体制”上又加设了一把大锁。不打开这把锈蚀的保险锁,谁也无法对他早在两百年前就预设好的帝国程序稍加修改。

  这把大锁就是相权问题。

  大明公司的权力组织架构

  汉、唐以来,皇权、相权与民权历来分离制衡。皇帝虽贵为天朝公司的董事长,但却无权干涉具体行政事务;而相当于总经理的宰相虽掌握行政权,却又须由皇帝考核任免;从原则上讲,董事长与总经理都要受到股东代表的监督,这就是台谏。汉、唐之为盛世,就得益于这种三权分立、彼此监督制衡的政治构架。

  但那些雄才大略的董事长往往更喜欢自己大包大揽。于是宋太祖便将台谏诱导为只监督宰相而不能监督皇帝,而明太祖则更进一步,在洪武十三年以宰相胡惟庸谋反事件为由头废除了相权,改以董事长兼任总经理。这就形成了传说中的“独裁”局面。

  然而这些好“独裁”的太祖们虽精力旺盛、头脑过人,却不能保证他们的子孙都是同样卓有效率的工作狂,董事长长期自兼总经理的权力构架显然不可维系长久。

  自永乐之后,大明朝的皇帝便逐渐开始偷懒——— 这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寺之手的新董事长甚有自知之明,每每自己跑到御花园去享受生活,却安排几个能干的各部尚书,以二品大员之尊兼代一个五品的内阁大学士头衔,轮流坐到内庭阁子里帮他阅览公文,并起草处理意见。这些入了阁的部门主管,遂堂而皇之地兼任起董事长的业务秘书来———这虽勉强弥补了相权的缺失,但却偏还差一个名分。

  而这个名分正是问题的关键处。部门主管虽兼了董秘,但说到底他只是董事长私人的业务顾问,仍不是可以直接拍板的总经理。所以他拟定的意见,最终还得由董事长签批盖章后,才得施行。

  可朱董们总是私务繁忙———他或者要去豹房潜心修炼,或者要去大同幽会民间少女,或者要沐浴斋戒为全国人民祈福,总之是难以分身。他遂又把签玺之权扔给了生活秘书司礼监。

  就这样,身残志坚却只是粗有文化的公公们,一旦以生活秘书身份转而替董事长捉刀掌印之后,就有了给状元榜眼出身的兼职董秘们小鞋穿的权力。

  大明朝的最高权力经此一番分割倒手后,就变得极其有趣起来:生活秘书客串了董事长,部门主管则客串了总经理,整个帝国的权力架构生生变成了一套“临时工负责制”———偏生这帮临时工们,在文化素养、思维方式和工作态度上,还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由于董秘们坚持清流传统,宁可委屈屁股惨遭廷杖,也绝不与公公们妥协勾结,所以两个秘书处的关系自然恶劣,兼之又有职权彼此牵制、奖惩全面模糊的组织构架缺陷,内斗尚且不遑,帝国的体制改革又何从谈起!

  “总经理负责制”变相建立(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至隆庆驾崩,万历以十岁冲龄入继大统,两大秘书处皆欲趁乱揽权,本朝政治立刻出现空前危机。

  时任首辅高拱欲趁皇帝年幼之机增强阁权,遂以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司礼监二把手)升任掌印太监(司礼监一把手)过程中存在猫腻为借口,企图驱逐冯保,进而削弱司礼监对内阁的掣肘牵制。

  但冯保也非善茬,他凭借太后的宠爱,声称高首辅对十岁孩子做皇帝无信心,从而引起太后对高拱的不满,将其驱逐出京,最终以外衍版的皇权压倒了阉割版的相权———生活秘书凭借与董事长的深厚私谊而压倒业务秘书这事儿,在大明朝既不是空前,也不会绝后。

  张居正就是在此乱局中,代高拱出任首辅的。在增强阁权的态度上,张与高并无二致(业务秘书处长期以来的梦想,就是撇开生活秘书处的掣肘,建立全面的总经理负责制),但在具体手段上,他汲取了高拱硬碰硬失败的教训,转而取以柔克刚之法。

  为了获得司礼监的支持,张居正不惜牺牲个人声誉,对司礼监一把手冯保大搞统战工作:冯想在故乡建豪宅,张即指示地方官代建;冯自建生圹,张即亲作一篇肉麻无比的《冯公寿藏记》奉上;冯为向佞佛的李太后献媚,先后建承恩、海会、东岳、慈寿、万寿等寺庙,张便每处来一篇吹捧的碑文;冯引用私人,张即指使己仆与之结为兄弟,藉以联络感情;冯北郊郊祭,竟僭越礼制北面拈香,张亦熟视无睹……

  有明一朝,以首辅之尊而深结于阉宦者,唯有张居正一人而已。

  这种屈尊结好公公的做法,尽管为当时清流所不齿,但确实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对张首辅的示好,冯掌印亦投桃报李,欣然将司礼监掣肘监督内阁的传统职能“挥刀自宫”。在张此后十年的执政中,司礼监与内阁一直保持着同穿一条裤子的亲密交情——— 这是大明历史上,两大秘书处从未有过的和衷共济时代。

  由于皇帝本人年幼,而通常代皇帝行使审核拍板权的司礼监又主动弃权,内阁这个业务秘书处所拟定的一切施政计划便无人可驳,言出则行——— 也即是说,张居正通过钻体制空子的办法,变相地建立了总经理负责制(相权)。

  架空董事长的绩效考核体系

  然而张居正之所以为张居正,就在于他并不满足于此。为了推行一场伟大的改革,他甚至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必要,这位自诩忠臣的首辅甚至可以架空万历皇帝。

  为了提高政府机关行政效率,张居正大力推行“考成法”,即执行落实到具体人头的官员绩效考核制度——— 这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按说这“考成”本不是什么新创意,《大明会典》中早有成文。既然是按祖宗成法办事,怎么还会引起非难?且看看原流程和张居正修订后的流程有啥差别。

  《大明会典》原流程如下:各部门定期制定合理的工作计划,一式两份。一份投交司礼监转呈董事长,一份留各部门纪监办(六科给事中)备案。董事长接到各部门工作计划后(司礼监转呈),如果自己有把握,即刻就可批改回文。若他吃不准深浅,便会找业务办公室(内阁)咨询一番,然后通过“内阁商讨议案-皇帝批改备注-司礼监印玺发文”的流程反馈给各部门。

  若各部门不能按期完成计划,纪监办(六科给事中)就有责任向董事长(还是通过司礼监转呈)打小报告弹劾。而董事长则视情况予以惩处。显而易见,这套考核流程的事权全在董事长。但若董事长偷懒怠工,由他主导的绩效考核自然就形同虚设。这就是张居正之前两百年的大明行政状况。

  有鉴于此,张居正乃修改传统的督查考成流程,将各部工作计划呈司礼监转皇帝一条,修改为直接呈内阁审批备案。六科给事中监督各部,而内阁则担负起监督六科给事中之权———也即是说,内阁再无须躲在后台坐等皇帝咨询,而跑上前台亲自唱起主角来。

  由精明强干的内阁所主导的绩效考核效果,显然超过了皇帝自为(皇帝和通常为他代庖的司礼监,其实都不是绩效考核的专业人士)。但如此一来,“考成”事权就转入了内阁之手,一向怠工而又从不辞职的皇帝则被架空。

  在事权统一,行政效率大为提高的基础上,张居正乃得顺利推行一系列经济、政治、军事改革。自洪武以降一直动荡的货币政策、低下的财政效率以及早已朽不堪用的卫所兵制等诸多问题,皆得到革除或改变,直到万历中后期“三大征”,财政上仍依赖于张居正时代的积累。大明公司的经营状况遂为之一振。

  “越轨”的代价

  但无论张居正有多少辩白的理由,这种公然篡夺皇权的越轨行径,在当时遭到了台谏的一致恶评———在时论看来,这不啻于内外勾结“盗弄”皇权,欲将皇上置之何地?

  如万历四年,辽东巡按刘台便上书弹劾张居正,理由是:本朝因洪武爷明令不设丞相,而张居正自为首辅后,竟敢大大咧咧地以宰相自居,这把祖宗之法置之何地?张居正设立的考成法,更是以内阁直接监督整个官僚体系,今后朝臣们是怕张居正还是怕陛下您?张居正这是赤裸裸地胁迫朝臣对他唯命是从啊!

  由于大明朝实行董事长负责制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以董秘身份而大包大揽的张居正,对刘台的批评确实无可辩驳。他只得找皇帝诉苦求援,承认自己确是“所处者危地,所理者皇上之事,所代者皇上之言”,然而为了公共利益不得不牺牲私人名誉,暂时“专擅”一下皇权,希望获得皇帝的谅解。

  年幼的皇帝斯时的裁决是:“刘台这厮,谗言乱政,着打一百军棍充军。”这一年,万历只有十四岁,他暂时还抛不开张居正这根拐杖。

  然而再过几年呢?

  这个因为被张居正抢走法定岗位而无事可做,只好躲在后宫“专精神以广圣嗣(张居正在奏章中声称皇帝最该干的正经事儿)”的年轻人,如果偶尔还多干了点什么荒唐事,就会被太后扔给一本《霍光传》读———就是那位把一个为非作歹的皇帝废为昌邑王的西汉首辅的传记。在叛逆期里被成日价指导着读这种书的万历,会有怎样的读后感?(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所以万历十年(1582年)张居正一死,他所构建的政治篱笆墙便全面崩溃,各种攻击舆论纷纷涌现。张死后六个月,他的政治搭档冯保即遭万历抄家。再过三个月,万历又诏夺张居正上柱国、太师,再诏夺“文忠”谥号,其子锦衣卫指挥使张简修被斥为民。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万历十二年四月,皇帝再下诏查抄张居正家产。一向奉承张家的荆州府、江陵县两级地方官积极把握政治风向将功赎罪,亲赴张府封门查禁,据说是为了严防财产转移。张家子女被吓得躲入空屋不敢出门,等抄家钦差到达启门,张家已饿死十余人。

  终万历之世,无人敢为张居正平反。

  马基雅维利悖论践行者

  尽管张居正主张讲法治,观其所为也确系以天下大利为重,但他公然违反了大明公司的组织原则,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违法。所以无论其初衷是什么,张的“违法”行为已经超越了大明企业文化所能容忍之上限,招致一场清算是必然的。(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张居正这场超出既定体制之外,而又不敢独树一帜另建新体制的改革(那就是与“洪武体制”的彻底决裂,这却又是改革家所不敢为的),还有更为深远的影响。

  虽然彻底清算了张居正,但骤然接过帝国舵盘的年轻皇帝,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力不能胜———张居正的成功,让皇帝一度觉着天下也不难治,所以张居正一死,他便过河拆桥,但几年下来就退缩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归传统:继续保持部门主管入阁兼任董秘理事的惯例,但却没有恢复司礼监的监督审核权(在过去的十年中,冯保所辖的司礼监已把自己的这一功能彻底阉割干净了),改把无所事事的公公们外放开矿监税。

  帝国的政治面貌从此“焕然一新”:历来为廷臣所诟病的“阉党之祸”不及于朝堂而散处江湖之远;由于失去了最终裁判者(皇帝怠工,公公下岗),业务秘书自身之间的意见分歧逐渐引发党派山头之争,转而成为帝国政治的头号问题。从此政治秩序的反复调整导致朝堂内讧不绝:司礼监重新上位与内阁的夺权之争,被预定到了天启年间;而廷臣之间的党争,则一直延续到了南明覆亡……

  张居正是马基雅维利悖论的践行者———为了公共利益,他不惜采用书呆子们最忌讳的手段,用与阉党建立私人友谊的办法,求取其不予掣肘的允诺,打破了大明皇帝以阉党和阁臣相互制约的潜规则,从而使最高权力全数集中于自己手中。为使自己能够放手进行一场全面跳出洪武体制旧圈子的改革,他甚至不惜以架空董事长万历皇帝的“越轨”行为作为代价。

  体制外的“越轨”已经孕育了原罪。而张居正仅凭个人灵活手腕推动改革,打破了阉党和阁臣之间的制衡,但却没有从制度上彻底确立有效的成规(阁臣主政的宰相负责制),更是令其人亡政息、清算相继成为必然。张居正以其个人的牺牲,换取了一个王朝的一度中兴。他的改革,虽然在经济制度上让大明重振雄风,但却造成了权力构架的失衡,造成了大明自万历以下的政治动荡。万历之后,大明朝的政治问题其实是对张居正改革的重新调整。

  作者介绍

  江上苇,名徐旭,天涯煮酒论史版版主,民间历史学者,著有《大帝国的涅槃》、《迷惘的诸侯———后辛亥时代的西南军阀》等书。 (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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