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

　　“把权力关进笼子”一语能发扬光大、举国皆知，得归功于习近平在2013年1月22日的讲话。

　　无独有偶，“把权力关进笼子”的出处，同样是一位政治领袖的讲话：“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大师的浩瀚著作，不是政客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才不会恃强凌弱……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

　　此即小布什在美国总统任上的“笼中讲话”。

　　另有一说，“笼中讲话”并非出自小布什之口，而是国人的杜撰。对此，我们暂且存疑。不过它所发扬的意思，却是不刊之论。如果你问一个宪政主义者，什么是宪政的真义，答案便是这段话。宪政就是把总统关进笼子，暴政就是总统把人民关进笼子。

　　从暴政向宪政的转换，埃及法老穆罕默德·胡斯尼·穆巴拉克是最生动的案例。他在执政之初，曾将反对者关进笼子受审；下野之后，遭遇清算，自己反被关进笼子受审，此时他已经病魔缠身，卧床不起。2012年6月2日，开罗刑事法庭主审法官艾哈迈德·里法特宣布，因下令镇压示威者罪名成立，判处穆巴拉克终身监禁。

　　天道昭彰，报应不爽，穆巴拉克用他跌宕起伏的后半生，诠释了宪政主义的精髓。

　　说到这里，有人会问，为什么要把权力关进笼子？

　　关于权力，素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权力本无善恶，善恶在于人性，当权力掌握在人手上，人性之善造就了权力之善，人性之恶造就了权力之恶。（参见卡尔·施密特《关于权力的对话》：“与每个人、尤其是掌权者相比，权力是一种独立的现实，并把这个现实吸纳进自己的辩证法。权力比任何权力意志都要强大，比任何人的善强大，幸运的是它比任何人的恶都强大。”）另一种认为，权力不是中性的客体，它本身就是恶灵，是春药，我觉得最恰当的比喻是魔戒，想来许多朋友都看过彼得·杰克逊执导的《魔戒》三部曲，电影最后一幕，连善良、诚挚、正直的哈比人佛罗多都无法抗拒魔戒（权力）的诱惑，他戴上了魔戒，便被魔戒控制。权力就是这样诡异，在你得到它之前，也许对它无比恐惧、深恶痛绝；一旦得到它之后，却欲罢不能，它吞噬了善意，摧毁了理性，打碎了信仰，令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令一切黑暗的东西都固若金汤。

　　这两种说法都有其巨大的市场。宪政主义的一大前提，端在于对人性之恶的预设，甚至直接视政府为恶，用休谟的话讲：“必须把每个政府成员设想成为无赖之徒，并假定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谋求私利，别无其他目标。”用联邦党人的话讲，政府的存在，正是人性的最大耻辱，如果每个人都是天使，那就不需要政府，如果由天使来管理人类，那就不需要对政府进行任何外在的或内在的控制。如此说来，宪政主义与第一种权力观正有暗合之处。

　　我并不否认人性的善恶，然而，戴上了权力魔戒的佛罗多即刻变脸，令我不敢漠视权力本身的邪恶属性，倘若权力无关善恶，我们该如何解释，善人佛罗多缘会受其蛊惑而癫狂？相应的第二种权力观，不乏经典论说。如阿克顿勋爵说：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芭芭拉·塔奇曼说：行政权力永远都是饥肠辘辘，扩张与强夺是它挥之不去的本性。

　　我更愿意将这两种权力观结合起来，人性与权力并驾齐驱，人性的贪婪与权力的贪婪相互激发，权力的邪恶与人性的邪恶相互催化。我们不得不把权力与权力者关进笼子，因为它随时都想扩张，都想吃人，若放其出笼，我们就性命难保。那么，为什么不一举将其彻底消灭呢？权力不是老虎，不是你想杀就能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权力与政治一样，都是无所不在，你杀之不绝，反噬自身。所以，对待权力，犹如对待人性，只可约束，不可祛除。

　　基于此，才有了宪政主义的权力观，视公权力（政府）为一种“必要的恶”，虽然恶，却必要。“必要”与“恶”之间的平衡，就是把权力关进笼子，一面发挥其效能，以对付威胁、侵犯公民权利的恶势力，一面用法治的铁笼限制其手脚，使其作恶的能量最小化。

　　说到底，宪政主义的权力观，就是以恶制恶，其终点，则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