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廊坊日报
![[明]耕读图卷(局部) 沈周 作](http://n.sinaimg.cn/spider20240125/413/w768h445/20240125/c8a4-044c17272d6a7a5bd03de873379bcbd4.jpg)
沈周是安静的,他笔下的画亦如此。安静的事物必然是温暖的,是温情的。朱良志在《温暖的溪岸:沈周画的平与智》中评论沈周画所表达的温情是“强烈的人间关怀意识”。“长安城里太平人”是沈周对“太平人”美好的憧憬,他将这份憧憬,这份人间关怀,安放于盛大的墨色。沈周喜欢一切世俗的东西,垂钓、秋色、雨观……生活中的烟火气,寄兴于画里,不夸张、不娇柔、不故作感伤,因念起画,因景起画,景在眼前,亦在笔下。
“送别”场景里的温情
沈周《京江送别图》是一幅送别画。渲染了一幅友人登舟告别,岸上翘首而送,青山远,绿水阔,你我待相逢的送别场面。《温暖的溪岸》这样描述这幅画:“他没有去渲染凄风苦雨——这是文人特别愿意表现的送别场面,他画的是春风吹拂、桃花嫣然中的送别,画面清新雅洁,海天空阔,山清水秀,为素朴而真切的人间情意,置一个天地同感的背景。脉脉的清流,平而如镜,清而见底,映现着人心灵没有任何杂质的真切之情。”送别场景定格在桃花烂漫、清风拂面的时光,或许只有沈周可以有。《诗经》中这样描述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个女子就要在盛开的桃花中出嫁,走向新的生活。先民借助绚烂美丽的桃花,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沈周《京江送别图》嫣然的桃花何尝不是为友人祈愿美好?
送别派作品用“悲苦缠绵”手法表达情感,已成为一种被大众默认的艺术方式,丹青常有,诗词也比比皆是。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柳,在古诗词中表“留”的意象,诗人借助“柳”意象,描写一个翠柳摇曳,下着蒙蒙细雨的清晨,王维送元二出发,借此表达绵绵惜别之情;李白《送友人》“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以“浮云”象征游子的“漂泊”,以缓缓而落的夕阳,表达恋恋不舍之情,都是在利用“凄风苦雨”手法渲染情感。而沈周在他的作品中摆脱如上传统思维,赋予“送别”温暖的基调,不得不说让我们眼前一亮。由不得想到唐诗中的一人,他就是王勃。若谈送别诗,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诗的首联“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古代三秦之地守护着长安城,透过迷茫的烟雾遥望蜀地。首联通过长安、蜀地两个地方的形势地貌,为整首诗拉开壮阔的境界,不同于朝雨、杨柳、浮云、落日等意象所表达的凄凄之感。如果说王勃一反常态为唐诗写作注入全新的视角,那么沈周一定是送别画里的清流。他们用属于自己的温情模式打开不同送别场景。
“自得”心的时空之约
沈周出身书香世家,吴门画派创始人,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代表作有《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庐山高》等。沈周一生未走仕途,不是没机会,是没有想法。朱良志说:“在一个为蜗角功名奔波的时代,沈周能漠然自处,这来自他生命深层的力量,来自他对人生价值意义的深刻认识。”沈周作品风格,与他的性情有很大关系。沈周的《夜坐图》非常好地呈现了他松弛感爆棚的自洽能力。月色入户,毫无睡意的沈周掩书而坐,风声、犬声、鼓声,任万物奏响旋律,他坐在那里,静静体悟着内心的声音,若心是安静的,万物则也安静下来。《夜坐图》呈现的宁静,不止在画面,更在沈周的精神世界,沈周在嘈杂的世俗找寻属于本心的能量场景。沈周在纷扰的尘世中,寻得属于自己的宁静,修养自得之心,并把这份自得心的美好与幸福,挥墨于丹青艺术中,由此打开去往“人间关怀”的通道。
欣赏沈周的自得之夜,会联想到在他之前几百年同样的一个月夜。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中写:“月色入户,欣然起行,遂寻张怀民。”月色如此之美,要有与乐者才好。苏轼于是去寻张怀民,他们步于中庭,看月色如水,赏藻荇交横,怎一个美字了的。文末“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哪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哪个地方没有竹子和柏树呢?只是缺少像我们两个这样清闲的人罢了,又怎一个闲字了得。此闲,既是闲情闲趣,又是政治上不得志的一个“闲人”。闲人,是一种自嘲,更是一种接受命运戏弄和挫折之后,破茧成蝶般的释然。释然便是放下,放下就是接受,接受当下的自得之态,享受当下自得之心。于沈周,于苏轼,之间有跨越百年的灵魂之约。
“真性情”里的深情
沈周的画有真性情在里面。《温暖的溪岸》这样描写沈周的画:“平凡生活、寻常的景色,常入于画中。这在明代绘画中不多见的。《耕读图》画的是平常人家的事,人在读书,牛在耕地,水地秧苗,一人扛着锄头,田畴与屋舍,远山和近村,院落里的狗、篱笆墙、几间茅屋、前山的瀑布、葱郁的树林、都画得很细腻。”感受当下体会,记录当下体会,是沈周的一种性情,而这种充满温情的至真性情,与《雪夜访戴》的王子猷何其相似。漫漫雪夜,王子猷令仆人上酒,轻声吟咏、漫步徘徊间,忽然想起好友戴安道,遂驱船前往,迎雪涉水,用了一个晚上才到门口,却转身而返。别人不解,问他为何不进去,王子猷说“吾本乘兴而至,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是一种独属于魏晋自然率性的风度,在我想见你的时候,即刻动身,此时的兴致,此时的感受是我最在意的,至于见与不见,已然不重要。人在旅途,情在过程,感受当下,遵循本心,性情生活,不论耕读,不论雪夜神游,这是一种名士风度,是一种向内发现的深情,更是一种人生自然唯美的姿态。
“生命”里的纵酒狂歌
沈周的画有生命在。他画山,小路会有一人抱琴而来;他画田,有一牛会角上挂书而耕;他画水,有一舟会游于古木川上;他画雏鸡,在蹒跚学步;他画鸟也是要两只,祥和温馨的画面,总会有一种温情游走于线条间彰显着无限的生命能量。沈周画的生机,在张岱《湖心亭看雪》中同样有,“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大雪过后,张岱独自前往湖心亭看雪,湖面上冰花一片弥漫,天、云、山、水混为一体,白茫茫一片。冬日,本举目皆茫茫白雪,无限清凉孤寂的萧瑟基调,突然因这两三粒人而有了温度,见了暖色。将这份暖色持续升温的是下一句“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文字带来的既视感,与沈周画笔下的一山一水一亭如此相似,他们无限拉伸着镜头,带来“极人目之旷望也”的宁静悠远之境,在无限延伸的开阔感中,生命安顿其中,独特的精神特质也安顿其中,这份独有的逸气、贵气,属于沈周,属于张岱。
重温沈周画,京江送别、夜坐图……一股暖流涌动,湿了双眸。夜游承天、雪夜访戴、湖心亭煮酒,有月可赏,有友可访,有酒可品,古人性情之美,艺术纯真之美,使人心神摇动,透过这些作品,我们看到那个群星闪烁的时代,一些独特的生命,在以独特的方式传承着华夏精神,彰显着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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